“我本以为，你会选择公布全民体检的真相。”元帅这般说了一句，语气不咸不淡。
然而听众大多数都要疯了，R博士和钟欣瑞，两个肿眼袋的老头，此时此刻眼睛瞪的宛如铜铃。
之所以说是大多数，是因为在一群人中总有一个例外的镇静。慕景明白元帅这句不怎么明显的讽刺是什么意思——全民体检，也相当符合她所谓敌人不愿公布，但却充满猫腻的标准。
而且，客观一点评价，全民体检的真相是远比慕景精神力数值更具杀伤力的双刃利剑。
谁也不要指望拿什么“审慎稳妥”劝诫慕景，在某些事上，这位女将军有种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疯劲。
果然，慕景并不否认自己打过的主意，“之前考虑过。不过很遗憾，眼下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元帅微微挑眉，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慕景起了几分谈兴。比起一上来就指责她疯了的家伙，明显是元帅的这样的，让她更有聊一聊的兴趣，而不用深究他的立场是什么。
“如今我们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是什么？当然是全人类的分裂。”说着，慕景的唇角勾起来，让人怀疑她在笑，幸灾乐祸的笑，“不，更准确的说，已经分裂了。”
元帅神情凝重，不管他是否愿意接受，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人类的分裂好似雪崩，谁也无法阻挡，甚至都不能轻易插手。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会加速崩塌。
慕景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想法，而她接下来的话更加有理有据，“这个时候如果还公布全民体检的真相，只会加剧分裂，让一切都无法挽回。我们更应该做的，是找一个能将分裂的民众汇聚起来的契机。”
R博士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我们不公布，敌人呢？那个雷蒙德，他也很了解真相。”
他显然，R博士就是被慕景当场说服的成功案例，他已经在后悔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支持慕景的疯狂举动，以至于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
至于雷蒙德，那个已经失去踪迹的家伙，明摆着不是什么好东西。
“雷蒙德和他背后的组织吗？不会。至少在这件事上，雷蒙德算是说了一句真话，他们对此有很深的顾虑。”慕景相当笃定。“为了保守秘密，他们不惜毒杀罗根，这真是狠绝的手笔。”
民政部长，罗根爬到这个位置，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与心血。以及他培植的诸如侯易之流的势力，这笔投资也根本不是个小数目。慕景换位思考，即便是她本人，也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
牺牲，必须为了更大的目标。
R博士还有一点始终没能想通，“可是，上一轮新闻里不是已经公布了暗物质缺乏者的信息吗？”
慕景本人的情况，也是因为有了这层铺垫，才被衬托的格外骇人听闻。
“这就是他们的高明之处了。”慕景感慨。她倒是丝毫不介意称赞对手。
“一开始，我其实也很疑惑雷蒙德为何会突然坦诚他的背后有个组织。尽管他竭力将其描述成只为了大义，完全没有任何私心。但我们都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互助会，打着‘为了消亡而诞生’的旗号，不也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所以，雷蒙德很清楚，只要他透露了组织的存在，就一定会引起我的警觉。可他依旧提了，为什么？”
R博士听的异常认真，他也同样疑惑，为什么？
“设法取得你的信任。”元帅代为回答了一句。说起来，他也算是这方面的资深受害者，可以说得上与慕景同病相怜……不，应该说，他比慕景更惨。慕景从一开始就对雷蒙德保持警惕，而在元帅这里，雷蒙德的少校一职，还是他亲自授予的。
“那只是其一。而且，雷蒙德应该很清楚，他并不能完全取得我的信任，能暂时留在我的身边，就足以达成他真正的目的了——他是为了给我们灌输错误的想法，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叙诡。”
叙诡一词蕴藏的含义相当深，两边的听众都陷入沉默，陷入思索。
慕景没让众人想太久，主动公布答案，“雷蒙德一直在误导我们，将暗物质缺乏者与全民体检混为一谈。”
“可他们本来不就是……”R博士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不，不对，他搞错了，这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看来，你也想明白了。”慕景看了博士一眼，“从本质上而言，暗物质缺乏是部分人类天生自带的基因缺陷，可以算是一种自然现象；而全民体检不过只是人类发起的行动，不管这个行动被冠以怎样冠冕堂皇的名号，也并不能改变这一点。”
几位听众在频频点头的同时，也面露愧色，他们真心觉得自己蠢透了，连自然现象和人为行动都分不清。
慕景倒也没有落井下石继续嘲笑他们，只是接着说，“罗根借着全民体检投毒的行为，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逐渐模糊了界线。特别是对我们这些了解一部分真相的人来说，很容易将两者放在一起考虑。”
必须毫不吝啬的给予雷蒙德一个高度赞扬，他的行为不在于多么精妙，而是，太会审时度势了。他确实用不着取得慕景的全盘信任，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在关键时刻轻描淡写的说上一句，就能从很大程度上左右他人思考的方向。影响的不仅是慕景，更可以通过她，改变很多人的想法。
这便就是一知半解的危害了。面对懵懂无知的普罗大众，雷蒙德这些微末的小手段很难起什么作用。反而他们这些自诩接触了许多秘密的人，更容易被带偏。
慕景自嘲的勾了下嘴角，“将两件事放在一起考虑的结果就是，我们都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个很浅显的事实——我们虽然不希望见到暗物质缺乏者的事被公布，但事实上害怕全民体检秘密被揭穿的，却是敌人。”
随着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元帅的脸色都更加难看一分。他能在如今这个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政治敏感度一点儿不差，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明白慕景所说的“错过最佳时机”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如今的普通民众分为了两大阵营，三分之二的普通人，以及三分之一随时可能突变的暗物质缺乏者。
问题就出在“随时可能”这四个字上面。
那几篇新闻虽然明确点出了暗物质缺乏者属于异变高危人群，但对于这群人是否真的会突然变化，字里行间其实保留了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这就让人心生忐忑，同时又忍不住保有期待。
万一，万一我身边的那个暗物质缺乏者并不会异变呢？
类似的期待化成无形的黏合剂，将如今的两大阵营黏合在一起。虽然并不牢固，但也算不得彻底分崩离析。
如果军方在这个节骨眼上公布全民体检真相，暗物质缺乏者的异变成为既定事实，渺茫的希望被彻底击碎，接下来当然是雪崩般的人类大决裂。
操纵这场舆论的幕后黑手会如何面对这幅场景？当然是迫不及待的收割胜利的果实。军方保护的当然是大多数人类，那么，与之对立的暗物质缺乏者，幕后黑手当然会喜闻乐见的将之收入囊中。
唯一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机会只在最开始，当媒体上突然开始再次炒作第五区异变者伤人事件的新闻时，军方就应该破釜沉舟的直接公布全民体检真相。
尽管已经无法避免全人类因为基因不同而造成的决裂，但三分之二的普通人会同仇敌忾，而三分之一的暗物质缺乏者中大多数都是因为被投毒而被迫异变，极度的仇恨之下，他们很难对异变者产生归属感。幕后黑手网罗势力的打算，极大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管是高层决策失误，还是参谋部执行不力，亦或者军方近来的应对根本就是出于故意，总之局面已经到了如今地步。
难怪元帅面色铁青，不过不管脸色难看到了怎样的地步，他的语气还是相当强势，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洛伦丁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慕景脸上，“我还是不同意公布你的精神力数值。”
“为什么？”慕景面露疑惑。然而她这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装的，气的人牙痒痒。
然后她不等回答，又进一步对元帅说，“敌人连续发动的舆论战，已经彻底破坏了你……好吧，破坏了军方试图将我塑造成一位悲情英雄的计划。”
论起不愉快的心情，谁又比谁弱多少呢？况且这个“悲情”的来源还建立在慕景与秦湛的分道扬镳之上。
慕景笑了，不再是先前偶尔勾一勾唇角的嘲讽，此刻的笑容蔓延到她的眉梢眼角，充满了煽动性，“敌人将我们逼入了如此绝境，身为军人，难道不应该反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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