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都没写。”
振理脸上浮起愁容，全没了方才与书颜挑花灯的欢乐，道，“总想写点甚么，可提笔又不知道怎么写。总有千句话，万般滋味，却甚么都写不出。”
“写给谁的？”书颜的心弦又被轻轻一扣，呆呆地问道。
“在下家母。”振理眼神失落，道，“十五彩衣年，承欢慈母前。”
十五是束发之年，也是振理的年龄。
书颜的心弦顺着河岸的乐声奏起了两三声的小调，安慰道，“令堂若是知道振理哥哥此般情谊，必感欣慰。”
“公主写了甚么？”振理问道，莲花灯的祈愿是写在最里面的花瓣里头的。
“我也甚么都没写，不知道该写甚么。”书颜道，“但我许愿了。”她的愿望不能写出来，只能自己在河边亲自和神明说。
“相信公主的愿望不久就能实现了。”振理微微一笑，又道，“公主是第一次放花灯吗？”
“是。”书颜看着振理的宫灯追着自己的莲花灯向东流去，问道，“振理哥哥呢？”
“我自然不是，”振理笑道，“小时候每年佳节母亲都会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在河边放花灯。”
“你从小都是和你母亲在一起么？”书颜问道。
“是。”振理道，复而想起书颜自小生母走了，他是被燕王在军中抚养长大的，便道，“在下是不是勾起公主的伤心事了？”
“有点。”书颜承认，没趣道，“我有三个母亲，可现下一个都不在我身边。”
“哦？”
“我有我生母，还有我嫡母，”书颜默默道，“只可惜我一出生她们都在那年的冬天被害死了。”
“可是之前燕然的…”振理问道，他之前听白佑提过一两句，仿佛是燕王的一个手下因为一个军妓哗变，最后害死了燕王的王妃和他最爱的侍妾，当时的燕然城也一度沦陷，看来那个侍妾就是书颜的母亲。
“是。”书颜寂落道，“故而我父王每年祭日都会去祭奠。”
“燕王重情重义。”
“后来太后收我做义女，她像亲生母亲那般待我，我也喜欢她。”书颜浅浅笑道，“我也好想我的恭儿弟弟。”
“可是燕王的义子？”振理问道。
花灯在河中已悠悠飘向了远处。
“是。”书颜道，“他是太后的庶子，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也算是我弟弟，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天京经常骑马射箭，比试武术。”
“怪不得公主如此想他，”振理恍然大悟，这个公主果然是不爱红装爱武装，笑道，“原是少了同公主比试的人！”
“父王让我多留在城里，不让我进军营，”书颜埋怨道，“我这身好武艺都快废了！”
“那以后我来陪公主如何？”振理玩笑道。
“你？恭儿的武术可比你强多了。”书颜道，“但振理哥哥也不差，学得好快！怕是不过几日便能赶上我了！”
“公主这么说，在下倒是很想见见这位燕世子呢！”振理笑道。
“他来了你就能见着了！”书颜明眸流转，道，“等他一弱冠，便会来燕国了！父王和母后约定好了，恭儿弱冠的日子，便是起身来燕国的日子！”
振理莞尔，道，“若能早日见到公主口中的这位燕世子，便是振理的福气了！”
书颜突然想知道，振理和献恭见面比试，到底会是谁赢？献恭底子好，从小学武，振理学得快，又有年龄优势。
书颜坐在青石板上托腮想着，忽而发现觅不见自己的花灯了，便惊问道，“这花灯飘得好远，我都快找不到了。不知会飘到哪儿？”
“在厌次放的花灯，他们都说会飘到东海。”振理道。
“东海？”书颜笑道，“那不是镇海王李显淸的地方吗？”书颜忽而想到了那个嘴碎的镇海王妃。
“是呢，”振理的脑中出现一幅九州的地图，道，“正是镇海王的。”
“今日公主清巧放花灯，可还要去乞巧？”振理忽而问道，振理听闻燕北的姑娘在清巧节这天会和七夕一样乞巧。
“不乞。”书颜的眼光跳落在河中的花灯上，道，“乞巧这般的东西，不是我该弄的。我手脚笨，又不会针线活。”
“但公主刀枪好啊！”振理夸道。
“振理哥哥抬举颜儿了。”书颜道，“恭世子才是真正的好。”
书颜忽而站起身，踮脚眺望道，“我的花灯都飘得没影儿了。”
“可要走过去看看，”振理也站起身，道，“我们沿着河走。”
“好。”书颜回头对青葙道，“青葙，你先回去吧。我和振理哥哥一起走走。”
“可是公主，”青葙忧虑道，“现在天已经黑了，奴婢不能放您一个人在外头啊！”
“放心，外头没甚么能伤得了我的。”书颜笑道。
“可是…”
“青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振理坏笑道，“若是碰上了塞外的野狼，也不过是多陪上一条人命。”
“公主！”青葙的脸上红白一半。
“你别听振理瞎说，”书颜横了振理一眼，安慰道，“燕北城里头哪儿来的野狼？我不过和他在河边走走，看看花灯。”
“青葙姑娘且安心回去，”振理恢复了正经，向青葙作揖正言道，“等公主想回去了，在下亲自送公主回府！”
“公主。”
“回去吧！”书颜的手轻抚青葙的后背，轻轻道。
“是，奴婢遵旨。”青葙颔首，走之前向振理行礼道，“还请白公子好好关照我家公主。”
“这丫鬟很贴心。”振理望着青葙远去的背影对书颜道。
“是我母后赏的。”书颜得意道，“我从小的衣食起居都是赖妈妈做的，到了天京才得了两个丫鬟，做事利落得体。”
“太后当真是欢喜公主。”振理道，忽而拉起书颜的手，一同往顺着河向东走。
书颜这是第一次被异姓的同龄男子牵手，她觉得振理的手温润如玉，又软软的，像花瓣一般。
软玉温香，书颜暗想，大抵说的就是这般的样子。
书颜磕磕绊绊地跟着振理向前走，二人穿过来时的集市，顺着河向东，在河中的花灯中寻觅着自家的那两只。
“我那日伤了公主，现在伤可好了？”振理拉着书颜的手，忽而问道。
书颜只觉得双颊热热的，心弦紧扣，想了半日，才道，“早好了，本来就不重。那日父王也不知怎么了，发了那么大火。你可别见怪。”
“燕王心疼公主，”振理微微一笑，道，“我怎敢见外。”
书颜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出汗，忽而闻到一阵花香，便道，“好香。”
“是茉莉。”振理松开拉着书颜的手，指着二人身旁的花丛道，“在这儿呢！”
被松开手的书颜立刻将双手背去身后，悄悄用衣袖擦掉手心的汗，手心却湿热热的，怎么也擦不掉。
“好看吗？”振理已经摘下了一朵小小的茉莉，拿到书颜面前，问道。
夜晚的水气从河中悄悄升起，二人站在被茉莉香所环绕的香阵中，茉莉花同雪一般白，静谧而又馥郁。
“好看。”茉莉的香气久久浮在书颜的胸前，在以后的岁月中，这般幽然的香气一直缠绕着她，她也永远忘不了清巧那夜花灯下为自己摘下茉莉的白振理。
“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清香压九秋。”书颜喃喃道，她此刻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甚么，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书颜在诗词歌赋中遨游一番后终于上岸了，心却似一池吹皱的春水，道，“我想回去了。”
振理没有觉察出书颜的不对劲，还傻傻问道，“不找花灯了吗？”
“不了。”书颜低头默默道，“即便找到又怎样，还是会飘到它该去的地方的。再说河里花灯那么多，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啊。”
“那我送公主回去。”振理道。
书颜的两颊绯红，有如日落天边的云彩，她不敢看振理的眼睛，也不想争辩，只低声道，“好。”
乾定元年七月十七的清巧节，在九州最北面的燕北城，花灯如昼的夜晚，书颜跟着振理，心乱如麻地回了燕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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