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悠悠紧紧攥着文件袋，脸色沉得吓人。
往常明艳的眉眼，在这个时候竟显得凌厉非常。
经侦队队长心里一突，多年办案的直觉让他第一时间感受到这个姑娘身上的威胁性。
不是那种恶意的威胁，而是某种凌驾于人的气场带来的威胁感，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他接过陈悠悠递来的文件袋，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诚然，对于这种案子，他也非常愤怒，恨不得马上将加害者绳之以法。
但同时，就像刑侦队同事和他吐槽过的那样，他们最怕处理的，也是这种案子。
并不是怕案子难办或者其他的什么，怕的是家属的态度。
村子里的思想终究是不如外面开放。
就不说这些土生土长、把家风和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村民了，就是大城市里那些见惯类似事情的，等自己家的孩子有了同样的遭遇，他们都不一定能下定决心报警讨回公道。
更多的受害者，甚至是受害者监护人，遇到这种事的第一反应就是给自身打上了羞耻和丢脸的标签，大部分人会选择把事情烂在肚子里，打落牙齿和血吞。
警方不知道是一回事，现在知道了，就算是按照例行规则，也得上门去这些孩子的家里通知或者问话。
他都还没去，就已经可以想象那些家属会有多么歇斯底里的反应了。
大哭大闹、把办案人员赶出门都算轻的，有那些个思想比较封建又好面子的，甚至会当着他们的面打孩子。
偏偏警方必须得去走这一遭，甚至还得尝试说服一些家长，让孩子出来作证。
陈悠悠也有点沉默。
在看到这个不堪入目的笔记本后，她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个案子在走访受害者环节会有多难办。
“不然，我去吧。”
“让刑侦那边把物证拿走，过来接手黄志忠这个案子，犯罪人家属那边他们去调查，受害者走访这个事儿等咱们把教学楼倒塌案其他参与者揪出来了，我去试试。”
黄志忠就是村小校长。
队长有点讶异。
从上面发出的指令来看，他大概可以推测出这姑娘在官方系统里的等级怕是不低。
没想到，人家竟然愿意主动去接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陈悠悠坦然又坚决的态度，不免让队长心里有愧：“到时候局里也会协助的。”
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办的案子越多，见过的人情冷暖越多，也看惯了各种人撒泼打滚的丑陋面孔。
长此以往，连带着第一次穿上这身警服时的热血都忘了。
今日被这姑娘的态度一对比，队长才惊觉自己离这种不惧困难麻烦、誓要给群众挣个公道的状态已经很远了。
*
刑侦队那边接到经侦队的消息后，很快就赶了过来。
黄志忠妻儿的问询调查交给他们，经侦队迅速带着陈悠悠直捣建筑队的办公室。
建筑队同样在镇上，离南埔村还有段距离，但与吴麻子的蓝天工程队办公点不过一街之隔。
今早那些工人过去上工的时候，就被义愤填膺的村民们给扣住了。
看到坍塌现场的血迹，有几个胆子小的工人直接就腿软了。
最后还是一个看起来像小队长的黝黑汉子出来说了句话。
挪用善款一事工人们并没有参与，对于对楼体里的钢筋偷工减料这一行为，他们曾向经理提出过反对意见。
只不过最终没有被采纳。
说白了，他们拿到的材料，就只能建出这种质量的教学楼。
大家都是在领导手底下讨生活的，他们没学历没文凭，一年四季不管刮风下雨、烈日暴晒，都是赚个卖体力的辛苦钱。
领导不高兴他们提出反对，甚至用炒鱿鱼来威胁，他们为了保住工作，也只能听令行事。
只是如今真的出了事，听说受伤的孩子还躺在重症病房里，再看看废墟里的那一大滩干涸的血迹，好几个本就因为这件事惶惶不安的汉子红了眼圈。
“我就说不能这样干，这可是要建给娃娃们读书的啊……”
“早知道我就应该去举报他们……”
粗野汉子们哽咽难言的场面着实是让人有些心酸，但人在出了事的时候总免不了迁怒。
村民们虽不再对他们横眉怒目，却也不想搭理他们，只把人扣下了，还缴了手机，免得有走狗去通风报信。
如果这些工人有及时去举报，吴家那个可怜娃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家里有小孩在村小上学的人家多得是，这要不是教学楼提前塌了，指不定以后躺在医院里的就是他们的孩子了！
怒火上头的村民们并没有想过，易地而处，若是他们遇到这样的事，自己会不会冒着丢工作的风险站出来举报领导……
……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黄志忠连一声招呼都没跟建筑队这边打，他们在镇上还没收到教学楼出事了的消息。
因此当经侦队上门的时候，几个领导被抓了个正着。
见警方来势汹汹，财务部门的工作人员一看事情败露，都不用审，马上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交代了。
人证物证俱在，建筑队高层百口莫辩，当场就被戴了银手镯押上了警车。
老板还供出了吴麻子。
这笔生意是他介绍过来的。
校方、建筑队，加上吴麻子这个中间商，三方把善款昧了四百多万。
本来说好五五分，黄志忠一人占五，建筑队和吴麻子加起来占五，但鉴于钱都是现金，来回携带不方便，想拿去银行存款转账，又怕被工作人员盘问资金来源。
最后他们各拿了五十万先走，剩下的都先存在黄志忠那里。
有了建筑队老板的招供，经侦队这边更加师出有名，一鼓作气直奔蓝天工程队把人都按住了。
好巧不巧，陈悠悠给吴麻子下的那个钓鱼执法的订单今天收工。
实物装修倒是还没开始，毕竟资金还没到位，但具体的材料价位都已经罗列成了单子。
而这个单子，有阴阳两份。
一份是实价，一份是虚报的价。
实价预计总金额九十万，而虚价吴麻子直接来了个狮子大开口，在上面填了一百五十万。
经侦队是突击上门，往期那些阴阳订单吴麻子倒是藏得好好的，偏偏陈悠悠这个单是今天才出的结果，所有材料都还没来得及处理。
看着这两份差额离谱的订单，陈悠悠连冷笑都懒得给吴麻子一个，直接朝经侦队队长道：“单子上的这家材料公司估计有问题，建议你们查一查。”
说不准就是勾结已久的诈骗惯犯。
吴麻子想到那六十万差额，再看看陈悠悠这明显有备而来的架势，只觉得眼前发黑。
完了！
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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