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听闻当时裴行俭遇敌，你率军往援，苏烈则领兵前插，遂有今日之功，卿觉得他这么做，是否妥当？”
李破幽幽问道。
这个时候程名振已经放下了心中大石，老实的坐了下来。
既不用担心功劳没了，头颅也还稳当的待在脖颈之上，程名振晕乎乎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不少。
觉着自己之前纯属是喝多了，怎么会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呢？也就是凑巧多饮了一些，皇帝怎会不明事理的打杀他这个身具战功，又忠心耿耿的臣子？
程名振轻松不少，可皇帝另开话题的本事他是不知道……
李破看到辽东捷报的时候就觉着苏定方此举虽然极具名将之风范，换了是他领兵，不妨也做一做，可这却也有争功之嫌疑，之后果然也确实有人对此报以微词。
这就是自古以来，能称得上一声名将的人很少的原因之一。
因为名将们大多特立独行，每出惊人之举，所以能容忍名将存在，又能给他施展才能的空间的人很少罢了。
像苏烈这么干，也就是碰到了薛万彻，换了是尉迟偕领兵，战后苏烈功过之上就很难说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这和薛万彻与尉迟偕的用兵风格相关。
薛万彻是骑兵将领，讲究一个进退如风，从不与敌纠缠于一地，自然会对苏烈的勇猛精进大加赞赏。
尉迟偕则起家于步军，步军缺乏机动性，讲究排兵布阵，稳扎稳打，从他迟迟不愿进兵辽东，务求稳妥上就能看出端倪。
苏烈的雷霆一击在他看来很可能就属于争功冒进的范畴。
这和将领们的领兵才能无关，而是用兵风格不一，看事情的角度就完全不同。
苏定方在东海战事当中崭露头角，在辽东之战当中一鸣惊人，独领风骚，除了他本人的领兵之才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运道使然。
李靖用兵，变幻无方，既能率领骑兵突袭，来去如风，又可使步军攻城拔寨，无往不克，还能耐心的和敌人进行阵地战，消磨敌军锐气。
普适型的名将，可谓天下少有，从古至今的名将都拿出来，能和李靖相提并论者，不出五指之数。
薛万彻领兵则勇往直前，锐不可当，他替换尉迟偕领兵之后进军辽东，眼见突厥人北窜，立马毫不犹豫的率军追了上去，这就是薛万彻的风格。
苏定方很幸运的在这两人帐下听令，于是接连建功，这就是碰对了人的结果。
李破拿这个来问程名振，程名振……觉着很不合适，他不知道裴行俭是怎么想的，反正他事后和婆娘也说过此事。
刘三娘的说法是，突厥东方汗啊，那么大的个头，不管是杀了还是捉住他，爷孙几辈子人的富贵就都有了，大功在前，凭什么要顾着别人？
你看看，人家就快成大将军了，当时咱们两个怎么就没想到呢？反正裴行俭滑溜的很，又死不了，咱们去救他做什么？
程名振深以为然，大赞三娘英明，以后要心硬一些，不然怎么跟人争功？
如今皇帝动问，程名振有些犯难的琢磨了半天，才讷讷道：“陛下，当时咱们是在草原上，连方向都难把握，兴许……苏将军是走错了路……
臣知道苏将军为人，断不至于为功劳至同袍于不顾的。”
神他么走错了路，李破抹了抹下巴，这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事据实以告就可以，李破想听听参战将领们对当时战况的说法，毕竟捷报不可能说的那么详细。
本来兵部那边在捷报到了京师之后，会做出一定的推演，并形成类似于战例之类的文牍，供卫府参阅。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举措，自有兵部以来，这就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的职责。
将军们领兵作战，不止是看兵书战策，还要查阅兵部的范例来增长自己的见闻，可不是像普通人想像的那样，听说些背水一战，半渡而击，趁夜偷袭之类的故事就行的。
可惜的是，辽东捷报到了京师，兵部上下哪还有闲心去整理战例？而且等有功将士到京再整理也是不迟嘛。
…………
李破无奈的顺着话头说道：“也就是说，军中并无苏烈争功太过的说法？”
程名振感觉苏定方有点悬，好嘛，他还想着苏定方会不会在皇帝面前给自己开脱一下，没成想苏定方留下的债要他来解。
“陛下明鉴……军中将士哪个不想立功？苏将军生擒阿史那多闻，军中将士羡慕者有之，嫉妒的也不少，人多嘴杂的……怎么会没有说嘴之人？
只是臣等领兵，谁有几分本事心里都清楚。
臣当时就没多想，紧着去援裴长史，事后也颇为后悔，以裴长史之能，用得着咱们去救？
不如大举向前，阿史那多闻好比丧家之犬，都不用担心他情急之下反咬一口。
若是臣也带兵追上去，不定首功就是臣了呢。
这就是臣不如苏将军的地方，自己也是认的，而且薛大将军和裴将军也没说什么，都只有称赞的份……”
一番话把李破逗乐了，同时也看出了程名振老实下的灵巧。
这人和苏定方虽然走的很近，可两个人完全不一样，不论是性情还是志向，都差着十万八千里远。
苏定方功业之心颇盛，答对之间就显得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
这不是坏事，却很难让人喜欢。
眼前这位……就像邻里兄弟，很有些天然的亲切感。
“朕也就是问问，朝中毕竟离着远，军中如何还得是问卿等才成，出去莫要乱说，以免惹了非议。”
说话间，李破还是忍不住提点了一下，这和李靖的感觉差不多，不自觉的就给了些优待。
程名振锤了捶胸膛，“臣省得的。”
李破看着他，转头就笑问道：“看来朕若问你，你和苏定方在李仆射府上都说了些什么，你也不会说了？”
不远处的孙伏伽默默低头，腹诽皇帝老毛病又犯了。
程名振噎住，太极殿果然是龙潭虎穴，这家伙，也就是老程命大，现在还没有被当庭拿下，不过估计也快了吧？
李破看他张口结舌，半天没动静，心里更是满意，嘴巴严是一回事，能在自己面前还守口如瓶，不愿卖人，又不虚词以对就很是难得。
遂摆了摆手道：“朕不难为你，此次论功波折颇多，你们在此时入京，要小心谨慎一些，你之前行止就很不错。
你在李仆射府上怕是也听他说了，朝廷许给你的是右屯卫将军之职，驻留京师，以后想要出京领兵怕是不容易了。
卿若是有志于功业，朕也不是不能成全一二……”
多好的事啊，程名振可不打算变卦，毫不犹豫的摇头道：“臣半生飘零，如今只求安稳些，既已富贵至此，臣别无奢求。”
程名振这个时候说话，和军中之人便显出了些差别，才算有了点当年当县令的样子。
李破又摸了摸下巴，这是打算躺平了吗？朕还没说话呢好吧，换了是苏定方，肯定就不会是这样的回答。
不过接下来话题就可以轻松一些了，之前和苏定方问对，不远不近最佳，图的是个来日方长，军中上将不少，多一个苏定方不多，少一个苏定方不少。
他能走到哪一步，看的其实还是他自己如何选择。
程名振……现在看来，却是可以好好培养一番。
虽说是第一次见，可李破觉得，这人将来的成就也许不会像苏定方那么耀眼，却一定是大唐最需要的基石之一。
人才很多，但能成为心腹羽翼的人却少，就是这个道理了。
…………
“卿立下如许战功，又在阵前娶妻，可谓是双喜临门，朕听闻此事，也颇为欣喜，听说刘三娘是皇后旧部？”
开始闲话家常，不论是孙伏伽还是上官仪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看着程名振……怎么看都是祖坟冒烟的节奏。
程名振眉开眼笑，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为得意的事情了，一听这个话题，浑身上下好像都冒出了喜气。
“托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福，臣才得娶了她，不怕陛下责怪，臣觉得就算立下再多的战功，也不如得此良伴于万一。
陛下不晓得，三娘向来敬慕皇后娘娘，这次来觐见陛下之前，还说臣要是没能回去，她就去见皇后哭诉来着……
嗯，臣饮酒误事，是臣的不对，惹她跟着着急却让臣心疼的很。”
我看你是真喝多了，在朕面前说这个？真有你的，李破牙酸的不行，这狗粮吃的有点让人无语。
斜眼看了看孙伏伽，孙伏伽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年月可不兴明目张胆的夸自家婆娘，一张嘴就是拙荆，一闭嘴就是贱内的，没个好词。
李破嘴角抽了抽，看来这厮是真结了一门好亲，得意的都忘乎所以了，真想给他一巴掌，让他去和房玄龄探讨一下，谁家里还没只母老虎了？
“既然与皇后有旧，那就去拜见一下，皇后离开马邑多年，见到当年旧人的机会不多，正逢年关，入宫去陪皇后说说话，让皇后也高兴高兴。”
程名振锤着胸膛应了一声，这会他兴高采烈，也敢抬头端详皇帝了，咦，皇帝长的也不怎么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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