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荣升千牛备身府郎将,我这还没给贤弟道贺呢,以后咱们又要同殿为臣了……都是河南出来的,自然要相互照应……”
程大胡子直接把裴行俭请进了内宅,并让孙氏,崔氏和两个终于能回家过年的儿子出来相见。
还让两个儿子以叔父称之。
通家之好,不过如此。
裴行俭依次应付,没有觉着不耐烦。
想想程知节在洛阳城中的威风,现下却只有一妻一妾在侧,儿女也只剩下了三人,不由有些唏嘘。
多少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裴行俭别看年轻,经历的却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当日在契丹草原之上,率军拼死杀敌,为的是以军功荣华富贵不假,可心下却还是憋着一口气。
他裴行俭出身名门,在河南时跟在父兄身边,虽说手握兵权,每战必胜,可却没做出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只在河南留下了一个裴小将军这样不知是好是坏的名声。
最终也不过是在左御卫府当中谋了一个长史的职位,怎能让他甘心?
即便是立下大功回京述职,却也经历了不少波折,没能让他扬眉吐气……连庆功宴都是虞昶招朋引伴给他办的。
虽说感激,却实在难合心意。
实际上归根结底就一桩,他心里那口气没吐出来罢了。
其实他心里这口气到底为何,他自己也不太能说的清楚。
要说想要重振家声吧?裴氏这一支虽说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但以他们的才能本事,光大门楣不是难事。
要说为了富贵显于人前?那和重振门楣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事情。
而今也算功成名就,可他心里总有些不得劲,觉着缺了很多东西。
见了程知节他才算有点明白了过来,当年河南豪杰并起,群雄汇聚,各个了得,他裴行俭十几岁的年纪,跻身其中,平平常常,谁也不曾留意过他。
连父亲在洛阳做的好大事情,也没有知会兄弟两人一声,也许大哥是知道的,大哥怕他年少鲁莽,不曾相告而已。
…………
看着吆五喝六,好像一点心事都没有的程大胡子,裴行俭恍然之间若有所悟。
程知节能活到现在,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其他人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知埋哪了,还称得什么英雄,道得什么豪杰?
自己还这么年轻,追的什么古?和那些人别的什么苗头?当年风光如洛阳七贵,各个身死族灭,自己能活下来,已是邀天之幸,还计较个什么劲?
在塌上坐定,裴行俭觉得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揉了揉冻僵了的脸,“将军这模样,还用什么人照应?
呀,这是西域葡萄酿吧?稀罕稀罕。”
程大胡子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厮进了门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是立了大功,回京受赏之人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爹娘老子没了呢,实在有些晦气。
现下却又好像突然活了过来,他娘的……这些大族出来的玩意,心里想的什么还真难猜。
但这不妨碍程大胡子交朋友,别人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跟老程吃酒,那就得把老程当兄弟。
“要不怎么说姓裴呢,贤弟好眼力……咱们这也有葡萄酿,可果子不成,酿出来就不是一个味道。
还是得西域那边过来的……为兄前些年去吐蕃,交了不少朋友,这两年两边通商,每年他们过来都会送一些到我府上。
以后贤弟想喝了,便让人过来说一声,千万莫跟我客气。”
裴行俭笑着点头,来之前他打听过程知节的境况,高爵低位,这个正常,属于是降人应有的待遇。
其他的诸如和皇帝如何如何,和羽林郎将罗士信如何如何,这些年又做了什么,他有的听说过,有的则头一次听闻。
这人经历确实离奇的很,难得的是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点阴郁之气,着实让人佩服。
…………
裴行俭顺手从袖中掏出书信,“将军猜的不错,让我传信的正是驸马,我们在辽东见着了,临行之时,他把书信亲自交到我的手上。
只是前些时不便来见,如今尘埃落定,我便过来送信了,这顿酒饭可是应得的,人情另算。”
程大胡子哈哈大笑,接过书信略略看看,信上封压都在,心里有些犯嘀咕,他和徐世绩,张亮两个没什么私交,自降唐以来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
他知道,人家两个压根没瞧得上他,而且人家位高权重的,他也凑不到人家面前去。
这会徐驸马远走辽东,怎么会给他写信?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路数。
徐茂公那心眼可是多的不得了,翟让,单雄信那两个被他糊弄的团团转,李密杀翟让许就是他在背后使坏所致。
后来听说他更是在函谷带着人把单雄信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终被割了脑袋,当年大家一堆喝酒的时候,还真没看出来,怎么结下的那么大的仇?
…………
“应得的应得的,不过我的人情可不值钱,换了徐驸马还差不多,听这意思,贤弟在辽东和驸马有所结交?”
裴行俭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杯中的葡萄酿,随口便道:“将军和驸马同行多年,前些年又都在长安为官,听这意思,怎么好像有点……见外?”
呃……程知节被这句话噎住,有点笑不出来了。
索性当面拆开书信观看,他和徐世绩,张亮等人的恩恩怨怨,还真不太好说。
只能勉强说上一句,确实不熟。
世人相交,有的白发如新,有的倾盖如故,有的人相识满天下,知心无一个,有的人只一见面,谈笑间即可托付生死。
程大胡子自然是属于白首相知犹按剑之列,而最难糊弄的,正是在河南与他同行之人。
“程兄台鉴……”
徐驸马还挺客气,程大胡子腹诽一句,接着往下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徐世绩去辽东之前,在河南召了不少河南兵,这些人适应能力非常强,跟着聪明的徐驸马,在辽东也没受什么折损。
问题就是人心有点杂,其中有那么几个得用的校尉,曾经是程大胡子的旧部,徐世绩用得上,打算提拔提拔。
这几个都受过程大胡子重恩,时常会问起程将军在长安过的好不好,等大家伙老了好去投靠云云。
徐世绩不想糊弄人,想请程大胡子通个书信什么的,安安他们的心。
信里的话说的平平常常,既没有提当年旧谊,也没许什么好处,可程大胡子读来,心中却不由自主生出些暖意。
看完程大胡子把信扔在案上,心中暗叹,徐茂公确实大气的很,老程万万学不来。
那几个人程大胡子真不记得是谁了,可多年之后却还能念着他的好,不容易,谁说河南出来的人无情无义了?
转头他就对裴行俭说道:“贤弟你说说,咱们在河南摸爬滚打,机关算尽,到底为的是什么?”
裴行俭也不知徐驸马在信中说了什么,以至于让程大胡子发出这样的感慨,只是笑道:“时势使然而已,我不知将军如何,反正我是身不由己。
不然的话,哪会反反复复?到了如今,我都不敢跟人说起当年旧事,不光彩啊。”
程大胡子大表赞同,如遇知己,叫嚷着孙氏赶紧把皇帝都赞赏的拿手菜端上来让裴兄弟尝尝。
听的裴行俭嘴角直抽抽,觉着跟这厮交心有点多余。
不过程大胡子劝了两杯酒,就说起了裴行俭现在的职位,千牛郎将。
程大胡子是在羽林军中待过的,对千牛备身府,也就是现在的千牛卫很是熟悉,如今他结交的朋友里面,有那么几个就是千牛备身府的人。
从千牛备身府的由来,再说到职责,架构,人事以及千牛卫的近况,说到哪算哪。
裴行俭不由打起了精神。
比之虞昶打听到的那些,程大胡子说的则更为详实,还说等年后请裴行俭上门吃酒,到时候给他引见一些千牛卫那边的属官。
这才是程大胡子交朋友的手段,不是光靠嘴上说说,有些忙他是真能帮得上。
裴行俭坦然道谢,心态有所转变之下,就更加从容了许多,让程大胡子也觉察出,这人跟他那些狐朋狗友都不太一样。
就这不温不火的架势,将来有什么样的成就都不奇怪。
实际上,裴行俭的才能还是在领兵上面,拉开架势,十个程大胡子都不够他打的。
…………
程大胡子酒至半熏,裴行俭依旧面不改色,显然酒量极佳,这里面起码有薛大将军一半的功劳。
程大胡子见状,也知道灌不醉他,说不了什么知心话了,再饮下去,先去桌子底下的可能是自己,便只能做随意状问道:“贤弟,你那大兄与你可还有书信来往?”
裴行俭又吃了口羊肉,程大胡子的话多不可信,但这次倒没骗人,嫂夫人的手艺确实不错,可能真被皇帝称赞过。
“有的,只是隔着远,近两年只接到过他一封家书,那会他人在西海,正帮着张大将军放牧呢。
信中说将要调到姑臧,为李总管之佐,现下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对了,程兄人在兵部,知道我家兄长现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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