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光阴荏苒,三个月期限转瞬即至。
这三个月里,叶青儿几乎是不眠不休,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救世军的后续安排之中。
与洛秋水达成那份至关重要的庇护协议后,她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但剩下的工作依旧千头万绪,沉重得让她这位元婴修士也感到了几分心力交瘁。
她首先与洛秋水进行了一场仅限于最高层知晓的、细致入微的指挥权过渡磋商。
双方在禾山救世军总部的密室内,对着精细的宁州地图,反复推演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危机 。
她们明确了紧急情况下的特殊联络方式、预警信号,以及救世军主力向云汐城方向转移的数条隐秘路线、预设的接应点和启动条件。
洛秋水则主动派来了两名精通复合阵法与远距离通讯的心腹修士,令其常驻禾山,与皑大宝等救世军核心层建立直接且加密的沟通渠道,确保在叶青儿离开后,信息传递的绝对顺畅与保密。
这番安排,让叶青儿对洛秋水的承诺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信心。
随后,叶青儿召集了以皑大宝为首的全体救世军核心统领,举行了一场气氛凝重而漫长的内部会议。
关于古神教危机的全貌和明山散人打压的真相,她自然无法和盘托出,那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甚至内乱。
她只是以“奉宗门密令,需远赴海外执行一项极其重要且耗时漫长的机密任务”为由,宣布自己将离开一段时间,归期未定。
大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坚毅、或困惑、或隐含担忧的面庞。叶青儿端坐于主位,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达着指令:
“我离开期间,救世军一切日常军务、训练、防务,均由皑大宝全权负责处理,统筹决断。
但遇重大事项,尤其是涉及战略转向、对外交涉、乃至……全军动向之决策,必须征询洛统领及其使者的意见,由洛统领进行最终裁定!”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最终定格在站在最前方的皑大宝身上,语气放缓,却更显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
“大宝,将士们的性命,我就交给你了。
你要切记,遇事不决,万不可独断专行,务必多与洛统领派来的使者商议。
她的意见,关乎救世军存亡,至关重要!”
皑大宝深吸一口气,大步出列,单膝跪地,抱拳洪声道:
“总帅放心!属下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肝脑涂地,守住总帅创下的这份基业,等待总帅功成归来!”
他声音铿锵,眼眶却微微泛红。身后一众统领亦齐声应和,声震屋瓦,壮怀激烈。
然而,这激昂的誓言背后,是许多人心底难以驱散的阴霾。
叶青儿,这位一手创建救世军,带领他们从微末中崛起,屡次对抗禾山道、庇护流民的核心灵魂人物,她的突然离开,而且归期渺茫,无疑给整个组织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只是长期的军纪约束和对叶青儿近乎盲目的信任与敬畏,使得无人敢公开质疑,只能将种种不安与猜测死死压在心底,严格执行命令。
叶青儿何尝不知众人心思?她看到了他们眼中深藏的不解,感受到了那股无声的彷徨。
但她时间紧迫,宗门之命如山,明山散人的威胁和即将到来的古神教的新一轮进攻更如悬顶之剑,她已无力去做更多的安抚和细致解释。
她只能争分夺秒,尽可能地将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将可能出现的风险预案做得更充分一些。
在离开前的最后几天,叶青儿去了一趟广陵城江府,与江浅梦进行了一次短暂的密谈。两人在江府戒备最森严的密室中交换了最新情报。
江浅梦告知她,基于邢浩传回的信息,星河剑派和竹山宗高层暗中的联合防御部署已经悄然展开,但对那五名潜入元婴的搜捕和对重点阵法师的保护计划,却已完全被明山散人接手,星河剑派甚至难以插手具体行动。
江浅梦柳眉紧蹙,言语间透露出对明山散人刚愎自用作风的极度不信任,以及对叶青儿在这关键时刻被调离宁州的深深忧虑:
“明山前辈独断专行,拒绝透露其具体布局,只让我等配合。
如此遮遮掩掩,岂是合作之道?叶师妹,你这一走,宁州这盘棋,怕是更要凶险数分。
你给我透个底,你们竹山宗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当叶青儿面露苦涩,将明山散人此番作为实为借宗门任务之名行打压之实,其根源竟可追溯到近两百年前那桩旧怨的原委低声告知后,江浅梦先是愕然,随即俏脸寒霜,罕见地沉默了许久。
好半晌,她才抬起眼,目光中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仿佛被猪队友拖累的极致愤怒,冷冷地讽刺道:
“你们竹山宗……呵呵,真是好样的啊!
大敌当前,化神长老竟为一己私怨,自断臂膀,置宁州安危于不顾!
叶青儿,既然局势已然如此,我星河剑派也只好尽量配合,勉力维持。但是——”
她话音一顿,语气中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
“你听好了,也最好转告明山散人!
但凡之后因此番内耗,我的小梦,或是仍在虎穴的邢浩……出了半点差错!相信我,我会让你,明山散人,还有你们整个竹山宗,都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冰冷的誓言带着一位母亲和道侣的决绝,让叶青儿心中哀叹,她自知此事竹山宗理亏至极,面对江浅梦的怒火,她无言以对,只能深深一揖,随后怀着沉重的心情,匆匆拜别了江浅梦。
离开广陵城后,叶青儿并未返回竹山宗向明山散人“辞行”——那无异于自取其辱。
她直接来到了广陵城外的出海码头,召唤出她的私人灵舟玄龟舟,向着西南方的无尽大海疾驰而去,很快便化作了天际的一个小黑点。
站在船头,迎着猎猎海风,叶青儿望着身后逐渐模糊的宁州海岸线,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救世军未来的担忧,有对宁州局势的焦虑,有对明山散人的愤懑,也有一丝脱离漩涡中心的短暂轻松,但更多的,是对前路未知的沉重。
而说句实话,对于此次的目的地——千流海域,叶青儿内心深处其实萦绕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不安,源于近三百二十八年前,她因身中魔神蛊被迫离开竹山宗,流落海外时的所见所闻。
那时,她借助师父青蛇真人的帮助假死脱身,辗转抵达距离宁州最近的海外大岛之一的蓬莎岛谋生。
在蓬莎岛的那段艰难岁月里,她为了收集信息、寻找解蛊契机,时常混迹于各色修士聚集的茶楼酒肆。
几乎每年,她都能听到类似的、带着困惑与愤懑的议论。不少筑基期同道,甚至偶尔有金丹期、元婴期前辈,会聚在一起抱怨,内容惊人地相似:
自己的子侄、挚友、师弟师妹或道侣,多年前去了那西南方向的千流海域,尤其是中心的千流岛后,便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杳无音讯。
可若是人死了,魂灯熄灭,传音符失效,倒也让人死心。
可邪门的是,那些离去之人寄存在家中或宗门内的魂灯,依旧稳定燃烧,显示其性命无忧;特制的传音符也完好无损,证明并非损毁,只是另一端无人应答,仿佛主动切断了联系。
这就引得众人纷纷猜测:
那千流岛到底有何魔力,或是何种险恶,竟能让人一去便乐不思蜀,或身不由己,连至亲师门都彻底断绝了联系?
也有见多识广者提出怀疑,说千流岛周边或许存在某种天然或人为的大型迷阵、幻阵,去了的人,说不定根本就没能真正登岛,而是陷在了阵法之中,故而无法归来。
种种猜测,莫衷一是,但最终都指向一个结论:
千流岛乃至整个千流海域,以及整个海外修仙界中公认的诡异莫测、臭名昭着之地,寻常修士绝不敢轻易踏足,只有少数自恃修为高深或好奇心极度旺盛,在旁人看来是找死之辈,才会前赴后继地前往探险。
而其中大多也就成了新的、令人唏嘘的“失踪传闻”的主角。
当年的叶青儿自身难保,朝不保夕,对这些传闻多是左耳进右耳出,只当作海外奇谈记下,并未深究。
可如今,自己竟要亲自前往这片神秘之地,当年听闻的那些诡异故事便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让她隐隐感到棘手。
明山散人指定此地寻找“两仪旋覆花”,究竟是真的此地独有,还是……别有用心,想借这诡异之地除去自己?
不过,一想到明山散人似乎表现的并不了解海外的情况,叶青儿很快对这个猜想不置可否。
压下心中的思绪,叶青儿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安强行压下。无论如何,她已无退路。最终,她操控法船,坚定地向着千流群岛的方向航行而去。
……
叶青儿修仙历三百五十三年,三月十五日。
历经近三年的枯燥航行,穿越了无数风暴、迷雾,甚至遭遇了几次不算太强的海中妖兽袭击后,叶青儿的玄龟舟终于抵达了那片传闻中的海域。
根据海图和远方逐渐清晰的岛屿轮廓,她确认,千流群岛到了。
站在船头远眺,叶青儿发现,所谓的千流岛,其实更应被称为千流群岛——无数大小不一的岛屿,如同天神撒下的一把珍珠,星罗棋布地散落在相对狭小的海域之上,岛屿之间最近处仅相隔数海里,水道错综复杂。
不少岛屿上都能看到人工建筑的痕迹,有的甚至形成了小型的集镇。
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群岛中心那座规模最大的主岛。
主岛地势中央高四周低,其上坐落着几片显眼的建筑群。叶青儿运足神识探查去,能清晰看到临近港口处,有一片气派的楼阁,悬挂着“宝光阁”的牌匾,看上去像是一处大型商行或拍卖场。
与之相邻的,是一片规模宏大的L型街区,街道两旁鳞次栉比地挂着各式客栈的招牌,想来这一整片都是对外经营的住宿区域。
在L型街区的尽头,则是一处占地极广、以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方形擂台,擂台四周设有观礼台,不过此刻看上去颇为冷清,并无修士比斗。
而在主岛地势最高、也是视线所能及的最远处,一座体积庞大、约分六层、通体似乎由某种灰色巨石砌成的四方高塔巍然矗立。
高塔被一层凝实的淡金色光罩完全笼罩,光晕流转,隐隐散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显得神秘而威严,看样子极有可能是岛上掌权者与核心人物居住和处理要务的禁地。
叶青儿仔细观察片刻,心中快速盘算:
「这千流岛看起来倒像是个开放的贸易聚集地,并非龙潭虎穴之相。我如今是元婴修士,在此地应也算得上高阶战力。时间紧迫,不容慢慢打听,不如直接去那中心塔楼,求见此地主人,表明来意,询问‘两仪旋覆花’的消息最为高效。」
她自觉此法可行,既节省时间,也符合元婴修士的身份。
玄龟舟缓缓靠上主岛码头,码头上人员往来,倒也寻常,并无特别之处。
叶青儿收敛气息,化作一道寻常遁光,径直朝着岛屿中心的那座高塔飞去。
然而,当她落在高塔外围,距离金色光罩尚有百丈之遥的一处广场时,立刻便有一名身着干练黑色服饰、修为在金丹中期的女管事迎了上来,语气礼貌却带着疏离:
“这位前辈请留步,此乃连家圣地,不知前辈有何贵干?”
叶青儿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本座叶青儿,来自宁州竹山宗,冒昧来访,是想向连家家主打听一种名为‘两仪旋覆花’的灵物消息,不知可否通传一声?”
那黑衣女管事听到“两仪旋覆花”几个字时,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但随即恢复如常,略带歉意地答道:
“原来是竹山宗的前辈。晚辈确实听家主偶尔提及过此花之名,但抱歉,家主事务繁忙,正在处理要务,恐怕没有额外时间亲自接见前辈。”
叶青儿眉头微蹙,尝试释放出一丝元婴期的气息: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小友行个方便,代为通禀一声。”
同时,她手中悄然多出了一个装有十万灵石的储物袋,意图不言自明。
然而,那女管事面对元婴灵压,虽神色更显恭敬,腰弯得更低,语气却依旧坚决,甚至带上了一丝程式化的冷淡:
“前辈见谅,非是晚辈不肯通融,实是岛规如此,家主之令更是不可违。
若前辈确实急于见到家主,或许可尝试参加三日后在中心擂台举行的供奉选拔擂台赛。
按照规矩,凡能在此赛中连胜十场以上者,便有机会得到家主亲自接见,届时前辈再询问灵花之事,想必会容易许多。”
说完,她便垂首侍立,一副送客的模样。
叶青儿心中火起,想她如今堂堂元婴修士,无论在哪里,都算是一方人物,除了面对邪修之外,何时受过这等怠慢?
她强压怒气,又尝试追问了几句,甚至暗示是否可与其他能主事的长老谈谈。
但那女管家如同泥塑木雕,翻来覆去就是“岛规如此”、“家主之令”、“擂台赛是唯一途径”,最后甚至抬起了头,虽然依旧恭敬,但话语已带上了警告意味:
“前辈,连家欢迎懂得遵守规矩、心怀善意的朋友。
但并不欢迎那些在海上强取豪夺、毫无规矩、自由散漫的无礼之徒。若前辈再强求,晚辈就只能得罪,请塔内其他供奉‘送’前辈离开了。”
这番话软中带硬,滴水不漏,直接把叶青儿所有路子堵死,甚至暗指她若再纠缠便是“无礼之徒”。
叶青儿气得牙痒痒,但终究记得此地诡异,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此行目的重在寻物,而非结仇。她深吸几口气,强行将怒火压下,冷哼一声:
“好一个岛上的的规矩!本座记下了!”
说罢,转身化作遁光,离开了这处令人憋闷的禁地广场。
既然直接求见不成,叶青儿只得暂时安下性子,打算先在那片客栈街区找地方住下,再打听打听情况。
她选择了一家看起来较为清净的客栈入住。安置下来后,她便在客栈大堂寻了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灵茶,看似休息,实则暗中留意着其他修士的交谈。
这一留意,果然让她发现了几分不寻常。客栈大堂内的修士数量不算多,且大多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他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叶青儿元婴期的神识何等敏锐,依旧能捕捉到一些片段:
“……唉,你说这算什么事?
我好不容易打听到师兄在此,千里迢迢寻来,他竟说不愿再回宗门了,说什么此地更适合他修行……”
“可不是吗?我家那小子也是,以前性子软糯,来了这千流岛几十年,信也不回一封,这次见我,说话硬气了不少,简直像变了个人!”
“嘘……小声点!连家的事,少议论为妙。还是说说三天后的擂台吧,听说这次连家拿出了他们的某种天阶家传功法作为头名彩头?
若是能赢下十场,就算不入连家当供奉,也能得一份厚礼,说不定还有机会被赐下辅助突破的丹药……”
“难啊……哪次擂台不是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为了那名额和赏赐,多少人拼得你死我活?而且赢了,就真能如愿离开吗?我看那些赢够了十场比赛被连家招揽的,最后不也都……”
最后那人的话没说完,便被同伴用眼神制止了。但叶青儿已然听出了更多的蹊跷:
此地不仅容易让人“乐不思蜀”,似乎还通过擂台赛等方式,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吸纳着外来修士。而那些被吸纳者,似乎真的很少再有离开的传闻。
这一切,都与她早年听到的传言隐隐吻合,让叶青儿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这千流岛,绝非普通的海外仙岛。连家,更是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霸道和控制欲。
“擂台赛……连胜十场……”
叶青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中光芒闪烁。明山散人的任务像鞭子一样驱策着她,洛秋水庇护下的救世军前景未卜,宁州局势暗流汹涌,她根本没有时间在此地慢慢周旋、细细探查。
看来,要想尽快见到那神秘的连家家主,打听“两仪旋覆花”的消息,参加那劳什子擂台赛,竟成了眼下唯一看似可行的“捷径”。
“也罢。”
叶青儿端起微凉的灵茶,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既然规矩如此,那便按你们的规矩来。我倒要看看,这千流岛的擂台,究竟有何玄虚,那连家家主,又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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