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得令人窒息。
几天后,绿萍终于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
麻药的效果逐渐退去,一种奇怪的、空荡荡的、伴随着剧烈幻肢痛的感觉,从她的右腿部位传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动一动那只在舞台上无数次腾空、旋转、承载着她所有梦想与荣光的腿,却只感觉到一片令人恐慌的虚无。
她颤抖着手,一点点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白色薄被。
视线所及,是平坦的床单,在右腿的位置,异常地凹陷下去,一直延伸到……膝盖以上,便突兀地结束了。
厚厚的纱布包裹着残存的肢体末端,像一个残酷的句号,终结了她所熟悉的一切。
那一瞬间,绿萍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整个世界仿佛在她眼前静止、然后轰然坍塌。
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抽气声。
几秒钟死寂的凝固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她喉间迸发出来,划破了病房的死寂!
“啊——!!!我的腿!我的腿呢?!!”她疯狂地用手去抓挠那空荡荡的右侧,指甲划过纱布,留下凌乱的痕迹,身体因极致的惊恐和绝望而剧烈抽搐起来,“还给我!把我的腿还给我!!”
守在一旁的舜涓和汪展鹏被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上去死死按住她。
“绿萍!绿萍你冷静点!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啊!”舜涓泪流满面,心如刀绞,试图用拥抱安抚女儿,却被绿萍疯狂地推开。
“走开!你们都走开!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没有了腿……我还有什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绿萍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眼神涣散,充满了疯狂的恨意和彻底的绝望,她曾经明亮如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舞蹈是她的生命,是她的灵魂,失去了腿,等于抽走了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每一个在场的人。
躲在病房门外,透过玻璃窗偷偷看着这一切的紫菱,如同被万箭穿心。
姐姐那崩溃的哭喊,那疯狂的挣扎,那失去一切的绝望眼神,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良心上。
她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几乎要将她撕裂。
是她!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和楚濂那肮脏的秘密,如果不是他们决定摊牌,姐姐怎么会遭遇这样的灭顶之灾!
这时,头上还缠着纱布的楚濂,在父母的陪同下,步履沉重地走进了病房。
看到绿萍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他脸色惨白,扑到病床前,“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和愧疚:“绿萍!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
绿萍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楚濂,那眼神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锥,带着刻骨的恨意:“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她抓起床头的水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楚濂砸去。
楚濂没有躲闪,杯子砸在他的额角,顿时红肿起来。
他任由鲜血混着泪水流下,固执地跪在那里,像是发誓般,一字一句地说道:“绿萍,我不求你原谅。但我楚濂对天发誓,这辈子,我会照顾你!我会对你负责到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娶你,一辈子守在你身边!这是我欠你的!”
这番“负责”的宣言,在此时此地,听起来却无比的苍白和讽刺。
它更像是一种道德绑架,一种无法摆脱的沉重枷锁,而不是爱的承诺。
病房里的混乱和绝望,几乎让人窒息。
而与此同时,在医院走廊的尽头,费云帆找到了蜷缩在角落、哭得几乎休克的紫菱。
他蹲下身,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紫菱,看着我。”
紫菱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自我厌恶:“费叔叔……我完了……我把姐姐害成这样……我是个罪人……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费云帆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里面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留在这里,看着你姐姐痛苦,沉浸在自责里,就能改变现状吗?就能让绿萍好起来吗?”
紫菱茫然地摇头。
“离开这里吧,紫菱。”费云帆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温柔,“跟我去欧洲。离开这个让你窒息、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人认识你,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我会带你去看巴黎的塞纳河,威尼斯的水巷,佛罗伦萨的落日……你会慢慢忘记这里的痛苦,重新开始,找回快乐。”
“去……欧洲?”紫菱愣住了,这个提议太过突然,太过遥远,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是的,嫁给我。”费云帆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带你离开这片泥沼。在这里,你只会被愧疚压垮。跟我走,你才能呼吸,才能有机会……获得新生。”
“嫁给你?”紫菱彻底惊呆了。她从未想过婚姻,尤其是在这样混乱痛苦的时刻。
但费云帆描绘的那个远离一切、充满艺术与浪漫的远方,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此刻只想逃避、只想摆脱无边罪恶感的她。
嫁给他,离开这里,似乎成了眼前唯一的、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就在紫菱心神动摇、不知所措之际,汪展鹏因病房内绿萍情绪再度失控,烦躁地走出来透气,恰好听到了费云帆的提议。
令人意外的是,汪展鹏在经历了最初的错愕后,竟然没有立刻反对。
他看着哭成泪人、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小女儿,又想到病房里那个已然残废、未来堪忧的大女儿,再想到自家此刻混乱不堪的局面和可能面临的舆论压力……一种疲惫和现实的计算涌上心头。
费云帆财力雄厚,阅历丰富,如果能娶了紫菱,至少能保证小女儿未来衣食无忧,远离这片是非之地,或许……对汪家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沉吟片刻,竟然对费云帆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应允:“云帆,如果你是真心的……紫菱以后,就拜托你了。带她离开这里,或许……对她是最好的选择。”
“爸爸!”紫菱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当舜涓拖着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身体,暂时离开绿萍的病房,从李嫂口中得知汪展鹏竟然同意了费云帆要带紫菱去欧洲的求婚时,她积压了多日的焦虑、恐惧、悲痛和对丈夫、对现状的强烈不满,如同火山一般爆发了!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回家中,对着刚从医院回来、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揉着额角的汪展鹏,发出了愤怒到极致的质问:“汪展鹏!你疯了是不是?!紫菱才多大!她刚刚经历了什么!那个费云帆是什么人?你了解他多少?你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把女儿交给他,还要把她送到那么远的欧洲去!你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我绝不同意!”
汪展鹏本就心烦意乱,被舜涓这样指着鼻子吼叫,也恼火起来,霍地站起身:“你不同意?那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绿萍已经那样了!紫菱留在这里,整天以泪洗面,看着她姐姐那个样子,她这辈子就毁了你知不知道?!费云帆有财力有能力,他能给紫菱提供好的生活,带她离开这个伤心地,有什么不好?!难道要让她留在这里,一辈子活在害了她姐姐的阴影里吗?!”
“那也不能用她的婚姻做赌注!你这是不负责任!”舜涓气得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关心过女儿们心里想什么!你只在乎你的面子,在乎怎么尽快摆脱麻烦!”
“我不负责?我看是你太感情用事,根本看不清现实!”汪展鹏口不择言地反驳。
激烈的争吵在客厅里回荡,将这个家最后一丝温情也撕得粉碎。
舜涓看着眼前这个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酷的丈夫,看着他为了所谓的“现实”和“摆脱麻烦”,竟然要将她的小女儿推向一个未知的、危险的未来,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医院里绿萍崩溃的哭喊、紫菱绝望的自责、汪展鹏冷酷的“应允”、以及与之激烈争吵后的心寒……这一切像无数沉重的巨石,将舜涓彻底压垮。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夜晚的凉风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吹得她浑身冰冷,头晕目眩。
女儿们的悲剧,丈夫的疏离与现实的算计,还有楚暮云如影随形的阴影……所有压力交织成一张绝望的网,让她无处可逃。
一种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藤蔓,悄然滋生、蔓延。
她需要麻痹,需要遗忘,哪怕只是片刻的沉沦。
她去酒吧喝了几杯酒,但酒精的麻醉无法消除内心的焦虑。
出来后,鬼使神差地,她在一个街角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却代表着危险与过去的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喂”她只出了一声,那头就传来楚暮云低沉而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舜涓?是你吗?我听说你家里的事了,你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他的声音,舜涓的泪水再次决堤,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我不知道……”
“别怕,你是在外面吗? 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楚暮云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和保护欲。
当楚暮云的车很快找到她,看到她孤零零地站在寒风中,脸色苍白,泪痕未干,眼神空洞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时,他心疼地立刻下车,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裹住她,将她拥入怀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汪展鹏他欺负你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灼热的关切和一丝隐怒。
在他的怀抱里,感受到那陌生又熟悉的体温和气息,舜涓一直强撑的坚强终于土崩瓦解。
她没有回答,只是靠在他怀里,无声地流泪,身体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一刻,她不想再去思考对错,不想再去背负那些沉重的责任和道德,她只想找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港湾,哪怕这个港湾本身也充满了危险。
楚暮云没有再多问,只是紧紧地拥抱着她,将她带回了自己下榻的酒店套房。
房间里,灯光被调得很暗,很柔和,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冰冷与残酷。
楚暮云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目光深邃而专注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感——有心痛,有怜惜,有多年未改的深情,也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舜涓,”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汪展鹏他根本不配拥有你!他不懂得珍惜你,不懂得你内心的柔软和需要。看看他现在做了什么?在你最痛苦、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却在盘算着怎么尽快摆脱‘麻烦’!”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舜涓心中积郁已久的委屈和不满。
是啊,汪展鹏何曾真正理解过她?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只剩下表面的平静和利益的维系。
“不要再说了……”舜涓虚弱地摇头,泪水滑落。
“不,我要说!”楚暮云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激动起来,“舜涓,我们错过了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不在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能力留住你!我努力奋斗,拥有了今天的一切,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希望有一天能再次站在你面前,有能力给你幸福,弥补过去的遗憾!”
他抬起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拭去她的泪水,动作带着极致的珍惜。
“我知道我上次太冲动,吓到你了。我道歉。但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舜涓,回到我身边吧!不要再勉强自己待在那个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家里。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我们还有晨晨,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才应该是真正的一家人!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好吗?”
他的话语,深情而恳切,带着岁月的沉淀和不容置疑的真诚,一句句敲打在舜涓最脆弱的心防上。
尤其是在她刚刚经历了家庭巨变和丈夫冷漠的打击之后,这番告白更像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她太累了,太需要被爱、被理解、被当做唯一的珍宝来呵护了。
而眼前的楚暮云,仿佛就是那个可以带她逃离一切痛苦的救赎。
酒精的作用开始上头,混合着巨大的悲伤、对现实的逃避渴望,以及内心深处或许从未真正熄灭的、对那段炽热过往的一丝留恋,舜涓的理智渐渐被情感的海啸淹没。
她看着楚暮云深情的眼眸,那里面的火焰似乎可以温暖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不顾一切爱着的年轻自己。
“暮云……”她喃喃地叫出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迷茫的依赖。
这一声呼唤,彻底击溃了楚暮云的自制力,也点燃了舜涓心中自暴自弃的火焰。
他不再犹豫,低头,深深地吻住了她。这个吻,不同于上一次的强行掠夺,而是充满了耐心、技巧和一种试图唤醒记忆的温柔,带着不容抗拒的缠绵。
舜涓起初还有一丝微弱的抗拒,但在他密集的吻和深情的话语攻势下,那点抵抗很快就冰消瓦解。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片刻的温暖和麻痹之中。
她不再去想道德,不再去想后果,只想抓住眼前这唯一的、似乎能让她暂时忘记所有痛苦的浮木。
她甚至开始笨拙地回应他的吻,仿佛要通过这种身体的交融,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来报复那个令她失望透顶的现实。
衣衫褪尽,意乱情迷。
在昏暗的灯光下,在酒精和情绪的双重作用下,舜涓彻底放弃了思考,将自己交给了这个曾经深爱过、也怨恨过的男人。
仿佛只有这样极致的放纵和沉沦,才能填补她内心那巨大的空洞和绝望。
……
当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顽强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像一把利剑刺入房间时,舜涓猛地从混乱而疲惫的睡梦中惊醒。
头痛欲裂,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不适。
她睁开眼,陌生的环境,身边男人沉稳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暧昧的气息……昨夜疯狂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清晰得令人窒息!
她……她竟然和楚暮云……
瞬间,巨大的恐慌和排山倒海般的悔恨将她彻底淹没!比上一次在书房被他强吻时更甚千百倍!
她怎么能?!她怎么可以?!
在绿萍刚刚失去腿、躺在医院里痛苦不堪的时候!
在紫菱即将被匆匆嫁往欧洲、前途未卜的时候!
在她还是汪展鹏法律上的妻子的时候!
她竟然做出了如此不知廉耻、如此背叛家庭、如此堕落的事情!
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她捂住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惨白、眼窝深陷、头发凌乱、脖子上还带着暧昧红痕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那双曾经温婉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惊恐、羞愧和深深的绝望。
“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她对着镜子,无声地呐喊,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充满了自责与悔恨。
昨晚那片刻的温暖和麻痹,此刻变成了最尖锐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她不仅没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更肮脏、更万劫不复的境地。
楚暮云的“深情”和“救赎”,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而她,这个愚蠢透顶的女人,竟然主动跳了进去!
她匆匆用冷水泼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但双手却抖得厉害。
她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不敢再看床上依旧熟睡的楚暮云一眼,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瘟疫源头。
她像一个小偷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确认走廊无人后,几乎是逃离了这家酒店。
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清醒,只有彻骨的寒冷和一种灵魂被玷污了的肮脏感。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周围行人的目光仿佛都带着窥探和鄙夷。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不仅失去了女儿们的幸福,如今,连自己最后一点尊严和底线,也彻底失去了。
未来的路一片黑暗,她甚至不敢去想,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那强烈的后悔,如同毒液,渗透了她全身每一个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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