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希前脚刚到医院，宋远清后脚就跟着到了。
复工第一时间肯定有一堆事需要她先处理的，程希跟宋远清说，要是他饿了，就先替他点份外卖。宋远清摇头拒绝了，他笑着回她，要人多吃饭才香。
程希点了点头算是顺了他，转身陪他一同去了病房：每次休完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查询病人，虽然早上会有主任和其他医生一起查过房了，但她仍是不放心，想亲自去确认下病人每天的状态。
询问关切了一番胡大爷的病情，待他们床上摆上棋盘后，程希便走了。
她还有其他的病人需要探视查询。
等宋远清来找她时，程希还没忙完。她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轻声问道：“饿了吗？”
“饿了！早就饿了！”宋远清露出小狗般渴求的目光，直点头。
“好。那你想吃什么？我来点。”
程希掏出手机，打开了外卖平台。这个点食堂里一般也没啥可吃的了。
“饭！菜！我不挑！”
“那......就小碗菜？我常吃的一家，清淡不油腻，还不错。”
“行！”
等外卖的期间，程希继续埋头苦干，宋远清端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此时窗外的天已渐渐暗沉下来，今天天气不错，在更遥远的天边，还有丝丝火红的晚霞薄挂在云上。
办公室里，医生们早已陆陆续续下班走了了，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
宋远清怕打扰程希，静音玩了会手机，实嫌无趣，将手机收了起来，好奇的观察程希。
她工作时的模样与平时截然不同。平时她还会嬉皮笑脸的跟你勾肩搭背开玩笑，可一旦进入工作状态中，立马就将那副嬉笑模样收了起来，不知藏到了何处。
一如此刻，明明办公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了，可她依旧伏在桌子上，把头扎的低低的，拿着笔一页接一页的翻阅资料。
眼前骤然一亮的明朗反而将她吓的一惊。
程希皱在一起的眉头还未疏散开去，抬起头，见是宋远清打开了灯，淡淡道了句谢谢，便又埋入那一叠资料中去了。
此刻的她，看起来清冷又疏离，仿佛在她的世界中，只有手里的工作能让她倾心。
宋远清不知在想什么，静静的看着程希发呆，从头到尾，她都没主动抬头看过他一眼。
就在他以为时间要凝固的时候，从护士台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吼叫声。
“程医生！你外卖到啦！”
“哦！好！”
程希像被突然唤醒般，从那个只有她的世界中开门走了出来。她站了起来，笑着拍了拍宋远清的胳膊，又复从前那般道：“嘿！小伙子，吃饭了！还发呆呢！”
她一把拉起宋远清去拿外卖。
同是今晚值班的王慧指了指护士台上一堆外卖的其中两份，眯起眼睛直笑的程希背脊发怵。
“程医生~又是你前男友给你点的吗？前几天我们还在奇怪怎么这段时间都不见有你的外卖了......”
“我自个点的！他那么久没点过了，估计以后都不会点了。你们赶紧把这事忘了吧，传出去影响我找下一春！以后我要嫁不出去，耽心上你家吃饭去！”
程希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心想戈也真是不做好事，人还没露过脸呢，都能让她惹上一身骚。
“哎呀！程医生，你终于松口要结婚啦？难道是有心仪的对象了？！”
“......重点不是这个......”
“不重要不重要！你......”
“我们吃饭去了，你如意郎君饿的很！”
程希见王慧越说越来劲，赶紧一句话将了回去，趁她面红耳赤瞠目结舌时，抓着宋远清一溜烟跑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她只躲过了初一，并没躲过十五......
“你还有个前男友？”
宋远清眼睛巴巴的望着程希，仿佛这事她不说他就不吃饭般。
“我看起来难道像没谈过恋爱的人？”
宋远清一双眼睛眨呀眨。
“都是前男友了，为啥还要一直给你点外卖？”
“大概是对我还念念不忘？”
“......程希，你脸皮真厚。”
“那你要我怎么说？！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
宋远清似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勉强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行吧......那他为啥现在不给你点了？”
“可能是移情别恋了？”
“......你没跟他联系，就全靠猜？”
“都是前男友了，联系干啥？”
“那......”
“好了好了，我手机响了！你赶紧吃饭吧，刚刚就吵饿的人，话还这么多......”程希边说边打开了手机。
是沈意发来的微信，问她吃没吃饭的，怕她忙忘了吃饭，想给她点外卖。
程希不由的笑了起来，对着面前的外卖拍了一张发了过去。她把手机黑屏反扣在桌子上，也低头吃了起来。
程希知道，沈意不会回消息了。也的确，她的手机此后再没响起过。
沈意从不会在她吃饭的时候过多的干扰她，他一直都在叮嘱她，要好好吃饭，要细嚼慢咽。
可显然今天与程希单独一起吃饭的小伙子就不这么想了，他秉承着“人多热闹，吃饭才香”这一伟大宗旨，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就凑到程希跟前露出副好奇的模样来。
“我咋不知道你还有分享饭菜的习惯呢？”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宋远清装作没看见程希脸上露出的那抹不耐烦，摆出一副死缠烂打的模样继续往她跟前凑。
“那你都告诉我呗~刚刚那个人是谁呀，会让你愿意做这样的事？”
程希不搭理他，自顾自的吃饭。
宋远清竟放下了筷子，双手抓住她的袖角摇了摇，撒起娇来，他也不说话，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含着缕仿佛要落下泪来的委屈直盯着她。
程希被他瞧的没了脾气，脸上没绷住，露出笑意来。
“唉呀，也没谁，是我哥！他问我吃饭了没。”
“是上次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哥哥？”
“对啊。”
“你们关系真不是一般的好啊......不过我听映辉说，你好像还有一个哥哥，最近受伤了正在你家养伤？”
“没错。”
“你哥可真多，而且跟你关系都还挺好的！”宋远清这个独生子不禁发出羡慕的感叹。
程希暗自思忖，若是谎言扯太多，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她记忆混乱而露馅，原本她说的也是同一个人，便索性坦诚道：“他俩是同一个人。”
“......我很好奇，他既是乡下人，又哪来那么多钱送你当生日礼物呢？”
“因为节省。”
“......听说他只是你的一个远房表哥，怎会对你那么......好啊？”
“因为爱所以爱？”
这下宋远清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程希在胡扯敷衍他。
“程希！”
“干嘛！”程希不甘示弱的与他四目怒对，“你说你对我的事那么好奇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呢！”
“若......我说是呢，你会怎样？”
“会拒绝，然后朋友都没的做。”
“嘁......还好我没存那份心思。”
“你最好别有。”
“为啥？”
“因为我喜欢女人。”
“......程希！”
“哈哈哈哈......”
来探视的家属陆陆续续走了，走廊逐渐安静了下来，路过办公室的人走了老远，仍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那声男人驴蒙虎皮的怒吼，以及一个女人明朗放肆的笑声。
也许是有了宋远清每日的陪伴，胡大爷心宽体康恢复的越来越好，又过了三四日，便被主治医生批准可以出院了。
这天，程希照例去病房里探望胡大爷，这是她最后一次在这儿见他了。
每一位归程希管床负责的病人临出院前，程希都会去病房送送他们，有时候是陪他们再说说话，有时候是跟家属们交代一些关于病人出院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到病房的时候，胡大爷正在收拾行李，他的老伴则下楼办出院手续去了，从始至终程希都没见到过他们的儿子。
胡大爷只要提起儿子，便是一脸骄傲。
这个儿子是他与老伴唯一的孩子，从小便乖巧懂事聪明好读，年年不是三好生便是成绩优异嘉奖生，就这样他竟一路读到了北京去。在北京上大学后，他更是没让他们操过心了，就连上大学的学费都是他自己读出来的。
这样年年拿奖学金的人，毕业后自然而然被内推去了一家大公司，留在了北京。在北京工作三年，他已是完全独立，再没用过他们的一分钱。
老两口也没想到，就那三年里，他竟然还半工半读考上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他选择去了中国的金融中心——上海，在那一呆便是十多年。
如今他已然靠自己在那儿买房立了业，娶了位同是外省的姑娘安了家。
胡大爷说，儿子也曾多次提出过要接他们老两口过去养老，可均被他老伴给拒绝了。
程希不解，正欲问，大娘就给了解释。
大娘说，他们的儿子虽在上海安了家，可却是他无依无靠一人去闯出来的。儿子孝顺，每年不论他赚多少，都会往家里寄一笔钱给他们，她不敢用，一数都存起来了，想着等以后他需要时再给他。
有一年，她想儿子想的厉害，便独自偷偷去看他。那个时候，儿子已经和那个外省姑娘恋爱同居了，她本是高兴的，可在看见那只有几十平却耗费了儿子大半积蓄的新房时，便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虽然儿子跟她解释，房子贵是因为地段好的缘故，可她依旧心疼不已。
那样小的厨房，转个身都转不开，他们又如何能让自己吃好呢？
她才知道，原来在上海安家要比儿子说的难多了......他们帮不上忙，却也不能再给儿子添堵了。
这些胡大爷心里都知道，可他也只能怪大娘了。
谁不想自己的暮年是子孙绕膝度过的？可孩子有出息了，便不再是自己的了。
所以这次生病，无论胡大爷怎么思念儿子，也没让大娘透漏一点风声：儿子忙，又远在千里，自己也非将死之人，何必折腾他呢？
上班才短短四五年，类似这样的事，程希已听过不下百次了，而胡大爷的苦衷却还尚属好的那一种。
胡大爷见程希来了，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程希顺手拿起地上的一个袋子，把柜子上的生活用品往里装。胡大爷没跟她客气，一面继续收拾一面与她闲话家常。
“程医生啊......”
“啊？”
“其实小宋是真的不错。”
程希装傻，“他当然不错，不然您也不能同意啊！”
“嘿，你就装傻吧就！”
“傻人有傻福！”
“我觉得啊，他就是你的福气！”
“......胡大爷，您这是想抢媒婆的饭碗啊......”
“嘁,一般人我还不操这心呢，我是看小宋也有那意思，你跟他是多好......”
“胡大爷，胡爷爷！人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您就别乱扯鸳鸯谱了！”
“咦？我问过啊，他说他没女朋友啊......”
“是没有，正在追。”
程希一句话说的胡大爷两眼放光，他兴冲冲丢下手里的活直盯着着程希道：“那小子已经开始追你了？”
“......大妈呢？怎么还不上来？”
程希两眼无语向青天，心中念叨着，大妈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胡志斌！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闹腾！人程医生那么优秀，还用得着你操心啊？”胡大爷老伴手捏着资料袋向胡大爷直冲过来。
很显然，胡大爷的大嗓门让刚刚那些话被门外的人都听去七七八八......
“你说你，我出院手续都办好了，你东西还没收完......”大妈注意到程希脚下的袋子，立即瞪了胡大爷一眼道：“就这点事你还让程医生帮忙！
“唉呀，就是这点小事才让她帮帮忙嘛......程医生又不是外人！”
“对，除了你儿子，谁都不是外人。住院这事怎么着也得让他知道啊！”
“哎呀好啦好啦，这事你念叨多少遍了......今天出院了，回家你想怎么跟你儿子说就怎么说！”说着说着胡大爷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几点了？”
程希掏出手机看了看，“10点刚过，怎么了？”
“小宋昨天说今中午来送我们回家认个门的，看来等不到了。”
“那要不你们在这再呆两个小时？”
程希察觉到胡大爷语气里似有一丝失落，忍不住提议道。
“别麻烦人小宋了，他上班也忙......我们自己回吧，回去我给你焖豆腐，你不是想这口好久了吗？”
大妈推了胡大爷一把，一面催促他别再磨蹭，一面弯下身子，与他一同清点行李。
“那你一会记得给他发个微信，免得他白跑一趟。”
“晓得啦。”
程希诧异的看向胡大爷：“你们加微信了？”
“对呀，方便联系嘛......小宋说往后只要周末有空就去陪我下棋。”
那一瞬间，程希心里仿佛突然闯进了一只小狗。
小狗软萌白乎，直往她怀里扑，她忍不住将头埋进它蓬松的毛发里，松软的触感让她不觉惊喜，继而那种奇异的柔软感顺着脚趾头迅速往上蔓延，直抵进她心里，眼里，笑容里。
程希朗声道：“放心吧，胡大爷！就算您们忘了，一会我也会发微信告诉他的！”
胡大爷闻声立即转头笑呵呵交代老伴：“那你别发了，就让程医生发吧！”
程希：“......”
很快，胡大爷他们把行李都打包好，一一放在床上，大大小小盆盆罐罐堆一起，还不算少。
住院就是这样的，来的时候，轻装简行，总以为几天就出去了，没曾想住着住着，这儿也成了要生活的地方。
程希不放心的又言简意赅交代了几句重点，挑了两包看起来最大最重的包裹拎在手里。
胡大爷老伴上手来夺，程希身子一歪，绕过了她，往门口走去。
“走吧。”胡大爷用胳膊肘拐了拐老伴，挑起次任重担子，跟着程希往外走。
这下，他们真的要告别了。
好像没走几步路，他们便到了电梯门口，也没过多久，电梯门就打开了。
程希把手里的包裹送进去，紧靠着他们脚旁放下。还没转身，胡大爷把手里的一袋水果递给了她。
“你拿回去吃了吧！我跟你大妈年纪大了，不怎么吃这些了。”
程希一把推了回去，快速迈出了电梯门，“你们不说，别人还以为你们才40呢！好了，快回去吧！后面人等着呢！”
的确是没时间再推脱了，电梯门很快就要关上了，胡大爷见状赶紧伸手挥了挥，急切道：“再见！程医生！”
程希笑了起来，也伸出手摇了摇，“在医院我们就不说再见了，说拜拜吧。拜拜！”
话音刚落，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电梯门便彻底合拢了。
程希看见显示屏的数字一路缓慢向下，忽而一笑，伸个懒腰，快步向办公室走去：“继续干活喽！”
自从胡大爷出院后，一连好几天，宋远清便再没出现过了。
那则不知从何处传起的“宋远清正在追求程医生”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程希不知道当事人之一是否知道，她一直是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任由流言四处飘，反而是董映辉，自从那以后，性子便越发沉闷了，每日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在宋远清没出现的那些日子里，程希也曾期待着能再见他一次，想当面好好跟他道声谢，后来随着日子一日一日的往下流逝，她便想通了：胡大爷的事是他们之间的真心实意，并不是为了她而为的，又何须由她来道这声谢呢？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她的日子过得更舒畅快活了。
上班充实，下班到家就有现成的饭吃，吃完饭再与沈意一同下楼在附近散散步，或者步行去超市买点东西，从天渐暗行至路灯起。
天气不好的时候，程希便会陪沈意去下棋。他与院里的大爷们轮流着下，程希端一把小木椅，坐在他身边做围观群众之一。
自从有一日张大爷发现沈意棋艺了得后，便不分日夜的拉着他与众人下棋打发时间了。
有时候，沈意也过上了程希曾经过过的日子——中午被各家轮番盛情邀留在家中吃饭。
沈意和程希一样，总是笑盈盈的答应，不久后，程希喜欢的那些各家的拿手菜，也渐渐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
一个星期程希有一天假期，等到她休假的那天，程希便带沈意四处逛逛吃吃，像本地人带外地游客一般，教他领略宜阳这座小城市的风土人情。
程希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能过上这样踏实安定的日子，心自此有了重量，沉甸甸的，像被塞满了一般，再也没了空晃晃摇摇欲坠的感觉了。
幸福的时候，时间快的像脱缰马；难过的时候，时间慢的如蜗行。时间是公平的，而感觉不是的。
因此，在夜深人静时，程希又忍不住惶恐——现在的日子过的也太快了吧！快得她根本就握不住！这让她不禁觉得，现在是短暂的，沈意也是短暂的，只有她才是长久的。
程希带着这份不安在缓慢流逝的时间里迷迷糊糊睡去，可等一觉醒来，时间不知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程希问自己，她能怎么办呢？只能坦然接受这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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