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开车带沈意直奔中央大街。
在车上她跟沈意约定好，一会他腿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立即告诉她，且他不用一直陪她逛，有凳子就坐在那等她即可。
程希找了个距步行街最近的停车场停好车，假借挽之名扶着沈意向热闹的街道走去。
从空中俯瞰，会发现中央大街整条街是呈一个纵长横短的“十”字形。
纵向铺开的那条大道始于一架四通八达的环形立交桥，而它的尾端，则是一座年代久远，铺着青石板的公路桥。
这条长而笔直的街道，是中央大街最主要的步行街，街道两旁是近几年刚被政府统一规划翻新拔高的商超大厦，大厦表面被大块的黑色反光玻璃整个的覆盖住，褪去了曾经斑驳矮旧的外壳，如今，在太阳的照耀下，犹如群星闪耀。
呈横向的那条街道，一半延续了曾经的老旧，未做改变，依旧以经营各类吃食饮品为主，其中最着名的中央小吃一条街就在这半边。
另一半边，则多以大厦为主，也被统一翻修了一番。
宜阳市着名的两个本地大商超品牌就伫立在这里，它们在这一立就是几十年。对于宜阳人民来说，它们是从前，是现在，也是未来，是轻易不会被撼动的存在。
程希是地地道道的益阳人，即使中央大街变换了模样，对她来说，也只是熟悉中添了一丝新意的一个老地方。
对于程希来说是如此，对于其他的益阳人来说大抵也是如此。否则，怎么会明明不是周末，但来逛步行街的人却还是那么多呢？
“宜阳竟有这么多年轻人游手好闲吗？”程希看着街上打扮精致，三五成群挽在一起的姑娘们，忍不住小声吐槽。
她发牢骚并不是因为那些姑娘们碍着她什么了，仅仅是因为她们频频回头看向他们。
程希当然清楚她们那道留恋的目光是因为沈意，她再怎么自恋也不会认为她魅力大到能够男女通杀。
她一直都知道沈意好看，可他真就有那么好看吗？
程希顺着那些姑娘们的目光，也看向了沈意。
沈意今天从上到下都穿着程希那天买给他的衣服。
雾霾蓝色的t恤配着一条卡其色休闲裤，出门前程希看天阴了下来，还刮着风，便让他把那件米色针织开衫也套上了。
明明是极其简单普通的衣服，偏偏套在他身上就出奇的好看。
在家的时候程希还不觉得，此刻他站在宽敞开阔的街道上，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竟显得格外出挑惹人眼，就像是某个私服男星一般。
加之沈意出门都会戴上那顶黑色渔夫帽，帽子遮住他大半张脸，仅露出一张好看的嘴和弧度优美的下颚引人遐想。这帽子反倒替他多添了一份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得神秘感。
反观她呢？
程希低头由下而上将自己扫了一眼：白色的老爹鞋，黑色的阔腿裤，灰褐色衬衣，外套一件卡其色风衣。
整一个乱搭寡妇风啊......
不怪姑娘们都看他，若她也是其中路人一枚，只怕看得会更凶猛......
程希心中酸溜溜的，像吃了一把酸梅子进去。
“也许在别人眼中，我们也是那游手好闲中的其中两个。”沈意笑道。
“你是，我可不是。”
“你怎么了？”
程希不说话，挽着他低头向前走。
即使她把头扎的很低很低，也依旧能感受到旁人投射过来的目光，不自觉地，她慢慢松开了沈意的胳膊。
程希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沈意并没有跟上来，她回头看着他，小声道：“怎么不走了？”
沈意没说话，只是盯着她，
猛地，程希似想到什么般，大跨步站回到他眼前，急切得问道：“是不是腿不舒服了？”
“不是。”
程希皱起眉头，一双眼里有不耐，疑惑，隐忍，还有担心。
“是你的手，放开了我的胳膊。”
“太多人看你了。”
“所以......你突然生气是因为这件事？”
“我没生气！”
“曾经你说过你养得起我跟咪咪，可刚刚你却觉得我是游手好闲之人。”
程希被沈意这句话堵得一时语塞。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沈意解释道歉罢了。
她那些百转千回连她自己都琢磨不透纠结不定的心思，就算能与他解释的清，她也不敢就如此轻易地将它们说与他听。
半响，程希才低声喃喃道：“......对不起......”
“你知道的，我根本不介意.......小希，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
程希站在沈意的面前，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般，拘谨得低下头，不敢抬头看他。
“小希，你若是觉得不开心，我们就不逛了。”
程希盯着自己鞋子，似在听沈意说话，又似在神游。她伸出一只脚，用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擦着地面。
“小希，我们回去吧......那些今日说好要买的东西一点也不重要，等你以后有空了，再替我买回来.....”
程希终于抬起了头，她小声嘟嚷道：“那万一买回来你不喜欢呢？”
“我怎会不喜欢呢？你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不好！”
“好。”
“不好。”
“我觉得好。”
“不好......”
“那或者等你什么时候不再介意那些人看我时，我们再一起来买吧。”
“我没介意！”
沈意忍不住轻笑一声，眼里是春水般的柔情，他将头往下低了又低，靠近程希道：“好，你没介意。”
程希愣了一瞬，身子往后急退一步后，又走回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站。
她伸出手挽扶起他的胳膊，别过头，小声道：“走吧，那我们回家吧......”
程希那泛着红晕的脸，像山间小河边被太阳晒过头得鹅卵石般，滚烫盈润泛着细细的光。
出门还没有一个小时，程希带着沈意又回家了。为了表达歉意，决定今晚由她下厨做点沈意爱吃的菜弥补一下。
出了桃园，顺着河边那条小道走几百米，有一家民生超市，里面也经营售卖一些鱼肉蔬菜之类的。
除了退休在家的老人更爱去菜市场采购之外，平日里还要上班的年轻人则更喜欢在下班路上从这家超市里顺带点菜回家。
程希也是，大多数时候，她和沈意吃得菜，肉都是在这买的。
来回不过半个小时，程希手里拎着两大袋子食材就回来了。沈意腿脚不便，程希又想着速战速决，就没带上他。
沈意起身放下咪咪，从她手里接过一个袋子，跟着进了厨房。
程希将食材分门别类储放进冰箱，沈意则将今晚要吃的一一捡出来，放进加了小苏打的水里浸泡着。
买菜的时候，程希刻意多买了些，剩下的备在冰箱里，平时沈意一个人在家时，可以煮了吃。
沈意喜欢吃她烧的红烧鱼，饲料喂养大的鱼要好吃，不腥就成功了大半。而想要不腥，就得提前洗净用葱姜白胡椒少许盐腌制一会。
正处理着，手机突然在外头响个不停，是微信的提示音。
科室里有急事找她几乎都是电话，微信响则多半是私事。
程希三下五除二地腌制完鱼，洗了把手，顺手把水往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了出去。
她要看看，究竟是谁给她连发了那么多条。
程希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点开了微信——呵，是宋远清。
昨天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程希告诉他，今天她休息不在医院，胡大爷的事还得继续麻烦他。
宋远清没忘了践诺，同样也没忘了讨债。
他在微信里告诉程希，今天她不在医院，胡大爷放肆了许多，软磨硬泡缠着他下了两局才放他走，导致下午上班差点迟到。因为中午没休息，还用脑过度，所以这会他又饿又困无心工作，满脑子都是涂记肉饼，
问程希有没有空替他送点过去。消息的最后一条，是他贴心奉上的定位。
程希打开定位看了看，是三局，虽离桃园不算近，但尚在老城区范围内，远也远不到哪儿去。
她粗略估算了一下，加上去涂记买肉饼的时间，来回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现在4点出头，去了回来也不耽误做饭。
程希在那一长串的消息后，回了个“好”。
她抬起头看向沈意，沈意也正在看她。她跟沈意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只说她突然有事要出去一趟，菜等她回来后再烧。
程希带上车钥匙，接过沈意递过来得的外套边穿边出了门。
涂记肉饼开在步行街侧面延伸出去的一条小巷子里，也是一家被宜阳百姓认可了的老字号，因他做工考究但价低味美馅料丰盛多样，其生意好到一度差点成为宜阳非遗。
这样的老字号一般都是不做外卖的，一是外卖路上时间长会导致其口感变差，二则是不屑。
平时这个点，涂记都是要大排长队等饼出炉的，今日非周末，程希运气也好，刚到便赶上走了一波人，那波人没买完，烤盘里还剩了一些，程希便都包圆了，连带着涂记自己做的一些饮品也买了几杯。
也不是什么时新的奶茶果茶，就是他们自己磨的豆浆和熬的绿豆红豆汤。
味道嘛，是小时候爷爷奶奶会守着炉子熬出来的那种豆香浓郁豆子软糯汤汁粘稠的家常风味。
总之，程希是很喜欢的。
程希一手拎着个塑料袋站在三局大门外等待，宋远清让她到了给他打电话，他下来拿。
不一会，程希就看到了宋远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挥舞着双臂，朝程希跑了过去。宋远清步子迈得很大，像夸父逐日般，几步就站在了程希跟前。
他跑的急，呼吸声还带着细微的喘息，一双眼睛望着程希，笑得明朗，“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程希把手里的袋子都递给了他，轻声道：“我正好休息，也没耽误什么......胡大爷的事你帮了我太多了。”
宋远清把袋子提到眼前，左右看了看，惊呼道：“怎么这么多？还有豆汤！”
“多的你就分给你同事们吧，也不至于你吃的时候，他们在一旁干瞪眼......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分，我去的时候，只有这么些了......总之，你自己看着分把！”
“我拿上去怎么说呢？我本可以吃了再上楼......对他们来说这天上突然掉馅饼的事总得有个理由吧！”
“你就说是朋友顺路送过来的呗......就为那一个肉饼跑这么一趟，油都耗的不值当！”
宋远清眼睛骨碌转了几圈，将脸凑到程希跟前半真半假笑着道：“那我就说是女朋友！”
“都行，随你。”程希一脸无所谓得耸了耸肩膀。
“这么大方？我以为你会一口回绝呢！”
“都不可能的事，我跟你较什么真......再说了，你帮了我，我帮你打打掩护也没啥不行的。”
“为什么不可能？还有掩护又是怎么一回事......”
程希实在没想到今日就要将那事挑明，她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那个我先声明啊......我不反对任何形式的爱情，哪怕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个80岁的老妪，我也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的......”
宋远清越听越迷糊，完全猜不到她到底要说什么，只隐隐觉得跟她传出去的那不靠谱的谣言有关。
“......更何况那人还是董医生了......”
宋远清听得瞳孔一阵，程希以为他被人发现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而羞耻难安，立马抓着他那微微颤抖的肩膀，眼睛坚定道：“你放心，我谁都不会说！”
她见宋远清仍没反应，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继续安慰道：“远清啊......其实现在世风开明，喜欢同性这事真不算什么......我更不会歧视你，觉得你有什么不同！你若不介意，以后我们可以当好姐妹！不!是好兄弟！”
“......”
“怎么了，远清？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嘛！我们又是老同学，你可以把我当垃圾桶倾诉的，千万别憋心里......”
“......”
宋远清翻了个白眼，望着程希脸上担忧的神色一脸无语。
这下，他终于明白那则说他这辈子都无法与爱的人在一起的谣言是怎么来的了......
“我到底是做了些什么，才会让你以为我喜欢男的，喜欢映辉那小子？”
“你......不喜欢他的话，那你天天去医院找他干嘛？我问了董医生的，他跟我说你没事就带他出去吃饭看电影打球一起玩......如果这都不算爱的话，我就有点不懂你们男人之间那黏糊的友情了......”
“......算了，你赶紧回去吧......总之，我不喜欢男人！我从小到大喜欢的都是女孩子！”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激动嘛，宋同学......”
“怎么不叫远清了？”
宋远清斜睨她一眼，程希脸上一副谄媚之相。
“只有好姐妹之间才能这样叫的。等哪日你愿意做回我的好姐妹时，我再......”
“行了行了，赶紧走赶紧走......”
没等程希嘴里的象牙吐完，宋远清便挥手打断了她。他实在是不想再跟她在这话题上纠缠了。
等程希走远后，他也走进了办公大楼。
程希刚一打开门，便闻到了香味。
回来的路上遇上塞车，她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沈意已经将饭菜都煮好了。
沈意身上的围裙还未从身上褪去，他从厨房走出来，笑着道：“回来了......刚好，除了鱼，其他的我都做好了......”
“我来我来！回来的路上我就担心你把饭菜都准备好了......还好，还好，赶上了这条鱼......你不是想吃红烧鱼吗？我来烧。”
程希一边往身上套围裙，一边麻利的点燃了火。
火烧锅热，热锅凉油，凉油下鱼。
在一片热闹的“嗞啦”声里，油花四溅，细细的刀口处，鱼肉被高温烫地瞬间翻了出来，豁出一条白花花的大口子，那是鱼肚子的肉翻了出来，挂在上面。
程希被子弹般乱射的油花逼着退了两步，她索性放下锅铲，拿出一个小碗调起红烧料汁来。
此时锅里的鱼肉不能乱铲乱翻，只有一面的肉被煎透定型后翻动才不会皮烂肉破，整条鱼的外形才会完整好看，且只有被油长时间煎过的肉，吃起来才会外焦内香。
一道成功的红烧鱼，形引人眼目重要，味擒口胃更重要。
鱼煎香后盛出放入长条状的盘内备用，锅中另倒油。
油温起，下葱姜蒜青红椒，沈意口味偏清淡，做给他吃的时候，程希会把其中的花椒去掉。
小火将大料煸香后，一股脑倒进提前调配好的料汁，料汁里也没什么特殊的东西，无非是盐，糖，白胡椒，生抽，耗油，最后一点点老抽上色。
不论什么菜，只要调料品搭配好了，简单的菜也能成为让人念念不忘的美食。
这个料汁是不可以直接使用的，需得加适量水稀释，否则汤汁会太闲，夺了鱼的鲜味，但若水多了，那红烧鱼便成了水闷鱼，就没了红烧菜那股酱香浓厚的劲了。
锅里的汤汁煮开后，点上点淀粉水，勾个芡，再铺倒在鱼上，上桌前再撒上一把青翠的葱花增香点缀。
红烧汁没过半条鱼，各类大料青的红的散落其上，色彩斑斓，飘香四溢，显得格外有食欲。
这一顿饭，程希与沈意吃的极满足极香，一条鱼与两盘菜被他们吃的精光，只剩点薄稀的汤汁荡在盘底。
沈意递了张纸给程希，程希擦了擦嘴，打开了刚刚响了几声的微信。
还是宋远清发来的。
他问程希明天上什么班，他要去蹭饭。程希告诉他明天她值夜班，会稍微吃点后再去医院，没法跟他一起吃晚饭，让他可以中午去，她在家给他点外卖。
宋远清不愿意，说他不想再体验一次下两局的事情了。
程希想了想也是，便回了句“好，吃饭的事明天见面了再说”。
“明晚我去医院吃晚饭，就不在家吃了。”
一般情况下，程希值夜班的时候，都会在下午5点左右随便吃点后再去医院，等晚上9，10点的时候再吃一顿，这样夜里就不会饿了。
“好。医院有急事吗？”宋远清边收拾碗筷边问。
这一点他与程希是一样的，吃完饭立马就会将餐桌上清理干净，不喜欢那一堆残杯剩羹瘫在桌上乱糟糟的模样。
“不是。还记得那个宋远清吗？就是......”
“我记得。”
程希诧异得看了他一眼，她只提了一两句关于他的事，以为沈意不会记得。
三两句把刚刚她与宋远清的聊天内容讲给了沈意听。
沈意手拿抹布擦桌子的动作顿了顿，抬头轻声道：“所以他每次都是挑你在的时候才去？”
程希歪头仔细回忆了下，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便点了点头道：“是的......他就是不想轻易便宜了我！哦对！今天也是啊......”
“你出去是为了他？”
“嗯咯......他那会发微信说今中午胡大爷害他用脑过度，很早就饿了，想吃涂记肉饼......天哪！我一心着急赶回来，竟忘了把车后座给你留的那份带上来了！”
程希说着说着就站起来，欲往外冲，沈意一把拉住了她。
“不要紧，我已经吃饱了。”
“对不起.....我记性太差了......除了工作上的事，其他好多的事我都是糊里糊涂的......”
程希抬起一双眼睛，急切的望着他，似想解释些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情绪却又低落了下去。
“那个肉饼也是宜阳很有名很好吃的......可是饼子在袋子里闷了这么久，一定没那么好吃了......”
“小希，小希，没关系的......我们日子还长，会有机会的，下次你带我去吃刚出炉的好吗？”
“好！”
程希的眼睛不知是听到了他说的哪句话，刹那变得亮晶晶的，就像一间暗室被盏灯点亮了般。
“小希......胡大爷的事我可以帮忙，让我去吧......”
沈意盯着她那双眼睛，声音里竟带了丝恳求。
“不行，你腿没好，每天来回太不方便了。”
“我可以打的士.....我有钱......现在帮许灿补课，他都给了补习费用的......”
程希仍摇了摇头，坚定道：“的士也要走出去才有的坐啊......算了，胡大爷没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何必这么麻烦......你之前一直不愿去医院警察局，不就是因为不想露面吗？虽然你一直没跟我透漏你到底是谁，但我想你一定不是个特别普通的人，所以你暂时还是别露面了吧。等哪天，你确定了，也真的无所谓了，到那个时候你再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一番话说完，沈意在她略显期待的目光里低下了头，沉默着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厨房。
程希没有跟进去，她坐在餐桌旁靠近厨房门的那把椅子上，独自听着沈意洗碗发出来的动静。那唯一的动静，越发让空气沉下去安静的起来......
其实，她是多么希望，沈意能告诉她，他究竟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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