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回去吃饭后，接连几天，程爸都打来电话跟程希提相亲的事。
一回呢，卖惨，说刚去参加了个婚礼，是他一个朋友嫁女儿，他坐在台下遥看台上那片幸福光景，只觉心中凄凉，鼻子发酸，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站在台上，只怕那时，他身子骨不大健朗，连走路都成问题了。
再一回呢，感叹，说中午与朋友们一桌吃饭，那些朋友们不是带着孙子就是抱着孙女，只有他无聊的两眼发慌，不停刷抖音。最后一回呢，威慑，说今年过年若程希还是独身回家，就拒不开家门，吃家族团圆饭时她也不能上桌。
程希好奇，那她上哪儿吃？总不能在厕所蹲着吃吧？程爸怒吼，一旁站着！
这不，隔了没两天，本以为被程希油盐不进而彻底激怒的程爸会冷战一段日子，没想到，到了周末中午临下班前，他又打来了电话。
这次他学聪明了，直接丢了个餐馆地址给程希便挂了电话。
那个餐馆就在二医斜对面，是一家私房小馆，老板娘每日固定菜色，有荤有素，以家庭的做法烹制，重质不重量，因而她那到了饭点时，人也并不算多，就餐环境在医院附近甚算得上清幽雅致了。
程希很久之前曾去跟秦晴去那吃过一次，菜不错，色香味俱全，但价不低。
其实这一次是程爸多虑了，只要有饭蹭，程希跑的比兔子还快，更何况这还是蹭的顿她喜欢但平日里不舍得掏钱的饭。
下午要上班，吃完她就能溜，就算不能立马溜，陪对方唠个一两个小时也就当AA饭钱了。
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一到点，程希立马就冲到了那家私房小馆。对方定在一个小包间里，程希刚推开门，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是你啊。”
宋远清挑眉道：“就问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只能感叹，宜阳真是小，哈哈哈哈......”
程希边说边拉开他对面那把椅子坐下，宋远清提起桌角一只白玉釉花瓷壶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喝点水吧，今天外面好冷。”
“是啊，冬天快来了。”
程希双手捧着茶杯，低头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茶水上氤氲着一层温热的水汽，落在她白皙的脸上，熏出一团红晕来。
“我以为我会白等呢。”
“这饭都送到了嘴边了，不吃岂不显得我浪费。”
程希夹了筷蒜香排骨放进嘴里，嚼的“嘎嘣嘎嘣”响。
脆骨连着肉被炸的焦香四溢，蒜香味十足，这是小馆的招牌菜之一，也是程希最喜欢的。
“我还以为相亲这样的事是轮不到你的呢！”
“怎么，我看起来像女朋友很多的样子？”
“反正不像很少的样子。”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程希吃得头也不抬：“夸你。”
“其实我真的很纯情......”
“哈哈哈哈哈哈......我好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你快别说了，赶紧吃饭吧。”
“真的！就初中暗恋过一个，高中谈了一次，大学谈了两个，毕业后暧昧过一个，就再没有了。”
“.......你这都叫纯情的话，那我这种从头到尾就谈了一次的人叫什么？母胎单身？”
“我是说我对感情的态度是很认真的！决不会干脚踩几条船的事！”宋远清急的筷子都放下了。
“所以最终沦为了相亲桌上的一员？”
“......我还是怀疑你在暗讽我。”
“没有，在夸你，夸你纯情。只有纯情的人才需要相亲。”
若不是程希脸上憋着笑，宋远清差点就被她诚恳的语气给骗了。
“程希！”
程希施施然吃了口菜，道：“叫我干嘛？”
“喜欢你，叫你不行吗？”
“叫我可以，喜欢不行。”
“为啥？”
“因为我还想多蹭几顿相亲饭。”
“这有啥关系？”
“当然有了！我爸要知道你喜欢我，铁定不会再替我安排下一个相亲对象了.......”
“那你答应我，我请你吃不也是一样吗？！”
“不，我不喜欢纯情男，纯情男虽然不脚踏几条船，但显然很容易移情别恋啊！我何德何能，能留住你这朵鲜花？”
“......算了，这饭你别吃了，你走吧。”
“不，我脸皮厚，怎么着都要吃饱了走。”
程希看宋远清低眉垂目的，夹了筷肉放他碗里，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咱们聊正经的......我是真以为你对相亲这类事不感兴趣......”
“我的确不感兴趣，我老头子跟我提了好几回了，说是他一个朋友的朋友的闺女.......直到前天晚上，我妈见他执着，便多问了几句具体情况......我听我爸的描述，觉得是你，就想来瞧瞧。”
“原来如此......我爸要早打听到你的名字，告诉我，也没这许多事了。就为这回见面，上次回家差点跟我爸吵起来。”
“如果一早知道是我，你来不来？”
“你如果一早确定就是我的话，也不会大费周章整这一桌了啊！”
“如果我说......”
“等会，我接个电话，怕是医院找我。”
宋远清话还没说完便被程希打断了，她手机在包里响了好几声了。
程希仅看了一眼，便沉下了脸，她没挂也没接，将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在桌面上。
“怎么了？”
“没什么，骚扰电话。”
他们吃了没两口，桌上的电话又开始疯狂的震动起来，‘嗡嗡嗡’地，像一只苍蝇在桌上叫嚣。
程希被搅的心烦意乱，翻过电话盯着它。
这次是个陌生号码，只是号码下面显示的归属地是惠州。
这下程希更不会接了，她仍对那个号码有印象，那是她无数噩梦的源头，是她流下的泪，是她歇斯底里的吼叫，是她面目可憎时脑子里唯一的身影。
电话震了停，停了震，从桌上震落到地上。
程希弯腰捡起，吹了吹手机上的灰，放进包里。
她放下筷子，笑着对宋远清说：“我吃饱了，还有点事，先走了。”
“好......”
“谢谢你今天请客，下回我请你。”
“好......”
“拜拜。”
“拜拜。”
直到程希的身影消失在宋远清眼里，他都没能再多说出一句心中想说的话。
宋远清怔怔的呆坐在椅子上，盯着对面那把椅子，黯然神伤。
他不知道是谁让程希骤然变脸离场，但他知道，他这般是为何。
程希身上汹涌而出的冰冷疏离让他望而却步，再也不敢往前走，那是个极寒之地，他从没去过那儿，可他又是多么想去往那儿啊，他想拥抱它，想用温暖融化它，想把那变成一片四季如春之地......
他想做的事太多太多了，可他知道，他错过了。
程希刚出门没多久，包里又传来了震感。她拿出电话，看了两三秒，接通了电话。
程希还没说话，那熟悉的声音铺天盖地就压了过来，即使过了这么久，在听见那声音时，程希仍是呼吸一窒。
她再也迈不开腿了，只能像跟破木庄子般倾斜在呼啸的风中。
不知站了多久，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涌着她往前耸了一步。程希回过神来，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吸溜了两下，向医院走去。
不知是不是那会吹了下风，下午上班时，程希便觉头重脚轻，董映辉见她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立马拿了个根温度计让她塞进腋下，他则拿着把额温枪在她额头点地‘滴滴’作响。
程希笑他小题大做，董映辉把“38.4c”的额温枪读数报给她。
“腋温只会比这更高。”董映辉淡淡说道。
果然，到点程希拿出来一看，腋温已是38.8c了。
“不会再升了，就是个风寒感冒，不会过39c的。”
程希依旧嬉笑着，她把温度计还给董映辉，轻声安慰道。
“还是去查个血吧？一般风寒也不至于烧这么高。”他摸了摸程希的手心，皱起了眉头，“你手冰凉，看来温度还要继续上升......查个血吧。”
“麻烦，算了。我体质好，一会下班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最近流感高发......”
“真不用，一会要是出现了全身症状，我直接吃点奥司他韦就好了。”程希把董映辉往外推，“你赶紧忙去吧，把口罩带好哦，生病还是挺难受的哟，嘻嘻。”
打发走董映辉，程希立即像一摊烂泥瘫在桌上，没瘫好会，护士长冲冲来喊她，说她管床的一位病人挂药水时出现了疑似过敏反应的皮疹以及胸口发闷，让她赶紧去看看。
程希一听瞬间清醒，从凳子上跳起来就往外跑，过敏可大可小，小是虚惊一场，大就是医疗事故了。
还好这次只是虚惊一场，病人发现通报及时，仅皮肤上有过敏反应。
程希果断更换药水，检测病人血压，心跳，等病人状态逐步稳定下来后，她仍觉后怕，感觉自己病都好了大半，甚至有力气发脾气训人了，原这是一实习小护士挂错了药水导致的。
等程希走出病房时，已是下班点了，她不放心，想再留观一会，便给沈意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医院有突发状况，她会晚回家，让他先吃饭，不用等他。
沈意听出她嗓音厚重，问她怎么了？程希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老老实实将发烧感冒一事告诉了他。
她没讲几句，那阵放松后卷土重来的疲倦羸弱感立即将她吞噬，她跟沈意说了句“有点累，先休息会”便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渐渐暗了下来，灯被‘啪’地一声打开。
程希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抬起头强笑着跟今夜值班的刘强打了个招呼，刘强也听说了下午的事，招手让程希回家休息，他来监管那位病人。
程希摇了摇头，说她再守到8点再走。刘强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7点多了，便不再坚持。
几句话一说，程希困意全无，只觉口干舌燥，她拿起水杯想去倒点水喝，猛一起身，身子竟轻飘飘晕乎乎的向前倾去，她急忙腾手扶桌，手里的杯子“哐当”一声摔响在地上，桌上刚奏响的手机铃声也突然戛然而止，程希没管它，只当是个错打的电话。
她一边对刘强示意没事，一边蹲下来收拾这摊烂摊子。
刚蹲下来，就觉头晕脑花，手里还没开始动作，忽听一阵奇怪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由缓变疾。
程希在医院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跛子走路独有的声音，一只脚重，一只脚轻，重的那只脚似石点地，轻的那只脚落无声。
程希心中一惊，不知是因为发烧导致的心跳加速还是什么，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的大脑里清晰感受到了那强有力似连绵的雨点胡乱击在玻璃上的心跳。
是沈意吗？没错，是沈意。
她抬头仰望着他。
沈意的脸沉在宽大的帽沿里看不真切，他蹲下来，把程希扶坐到椅子上，一瘸一拐地拿来垃圾桶，把地上的碎瓷片一片片捡起来扔了进去。
细碎的尖渣贴在地上，刘强拿来扫帚抬手想清理掉，沈意伸手拦住他，轻声道：“谢谢，不麻烦了，我来吧。”
他接过扫帚，弯腰细致地扫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地上再无碎末后，将扫帚立在了一旁。
沈意抬手覆在程希额上，探了探，柔声道：“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程希望着他摇摇头，一张脸烧的通红，眼睛像润了层水光般，晶莹剔透的。
“我真没事，刚刚吃了药的。”
“ 你吃饭了吗？”
程希指了指沈意带过来的饭盒，笑道：“现在吃。”
“我只给你带了点清淡的炖菜和粥，怕你没胃口。”
“我喜欢吃。”
“我知道。”
降温后，程希最爱的菜就是五花肉炖萝卜白菜了。
肉不用太多，切几片煸出油脂后下入姜，大葱炒香，萝卜得切成薄片，先入油锅炒出水分后，再加适量热水，‘咕嘟咕嘟’水沸腾后，最后丢入白菜，以盐，少许酱油或者耗油调味，盖上锅盖，闷煮一会，整个房间都是香的。
那日变天程希第一次做这道菜，沈意刚尝了一口，便笑叹好吃。
比起那些需要大量佐料来突出美味的菜肴，沈意更喜欢这类清淡的更多是食物本味的菜色。
从那以后，隔三差五，沈意便会煮来吃，偶尔还会放点肉圆子或鱼圆子进去一块炖煮，那样会更鲜。
程希本是没胃口的，之前刘强说要帮她带一份晚餐上来，被她拒绝了。
可这会，吃着热乎乎冒着鲜腾热气的炖菜，程希只觉真香呀！
发冷的身子也热乎了起来。可毕竟是病了，程希只吃了一半，便放下了筷子。
“饱了？”
“嗯，吃不进去了。”
“再吃点吧？你没吃多少。”沈意语调里有数不尽的温柔，就像当初程希哄他吃饭那般。
程希嘟嘴摇头，像小孩子耍脾气般推开了面前的饭盒，倒头继续趴在桌上休息。
沈意笑了起来，藏在帽子里的脸半是温柔半是无奈。
他没打扰她，动作轻柔地将饭盒收好，用袋子装起来放到一旁。他四顾看了一眼，拉过一把离他最近的凳子，靠着程希坐下。
“你不回去吗？”
程希半张脸压在胳膊上，被挤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沈意探出手，似想要做些什么，可在半空中顿了顿，又将手收了回去。
“我等你，你睡会吧。”
“不睡了，睡不着了。就是浑身没劲，头晕脑胀的。”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现在只有药能帮我。”程希眨眨眼诙谐一笑。
“你怎么突然感冒了？”
“最近流感高发，也许我早就被传染了，只是病毒一直蛰伏在体内......今中午吹了会风，着了凉，病毒就伺机而发了。”
说着，程希从抽屉拿出一个口罩递给沈意，“你要来医院，怎么没想着戴个口罩呢？家里有呀。”
沈意从口袋掏出一只叠的整整齐齐的口罩，笑道：“戴了，怕你认不出我，进门前才取了。”
“嗤！”程希不由笑出声，半真半假道：“你可是我哥，化成灰我都认得。”
“原来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哥哥呀！”刘强喘了口大气，笑道：“程医生，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害得我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做了一千万的电灯泡！”
“哈哈哈，不是，是在我家养病的哥哥。强哥，你明天可别乱传啊！”
“嗐，我又不是珊姐她们，放心吧！”
刘强站起来看着他们，始终无法看清沈意的脸，只觉他气质绝华，非一般人能比，哪像程希口中形容的乡下村夫？
“我哥是教书的，气质好吧！”
刘强看沈意的眼神，程希已经看过多次了，她不等对方开口问，直接解释道。
沈意取下帽子，点头微笑示完意，再戴上。
一套动作做的可谓是行云流水，但又处处透着股雅劲。纵使刘强是个已婚男人，也瞧地挪不开眼。
程希突然大咳几声，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了，她捂嘴泪眼汪汪看着刘强，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强哥，我好像变严重了，先走了，那个床的病人就麻烦你多留意下了。”
“好好好，赶紧回去吧！早就让你走了，你不听.......我瞧瞧，都8点了，回吧回吧，跟你哥哥回去好好歇息吧！”
等他们到家时，已是8点40了，夜凉风冷，路上的的士车都少了不少。
在宜阳这样风景宜人的小城市，人也被这好山好水养地懒洋洋的，似乎都是来这世间体验一回，潇洒一回，忘我一回，而不单单是为了钱而奔而活的。
沈意在程希的坚持下，将她搀扶躺倒了沙发上。
“我想喝水，沈意。”
沈意倒了杯温度适宜的水递给她。
“我想睡觉了，沈意。”
“好，睡吧。”
“可是，我还没洗......”
“你睡吧，我来。”
程希意识神游间，感受到一块温热的毛巾在脸上轻轻拭过，接着是她的手，然后是她的脚。
那双脱她袜子的手也异常温暖，让她忍不住贪恋，下意识间，她说了一些话，她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但大脑却是一清二楚。
她说，“沈意，沈意......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习惯。”
“那样才好。”
“可你是要走的人。”
“我只是回家，并不会离开你。”
“你会的......你们都会的......你们都要回去找家，只有我在这里等家.....”
“我不会的。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真正的家。”
“沈意，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喜欢，很喜欢。”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
“沈意，我恨你。”
“好，只要你心里有我，无论爱恨。”
“沈意......我讨厌你......可我做不到。”
“睡吧，小希。”
“已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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