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宋远清家大门口，沉默了一路的程希终于是开了口。
“我不送你上去了，你自己可以吗？不可以的话，打电话让你家人下来扶一下吧。”
宋远清低低地‘嗯’了一声。
“宋远清，骗你是我的不对，可我是真的不明确你是否对我有意，我这人性格自卑，矛盾，纠结。所以喜欢我的人若不明说，我是不会多抱一份期待的。沈意的事我还是不能跟你说太多，他不是这儿的人，很快就要走了，我希望你仍能继续保密，否则我到时只能跟着他一同离开这了。小城市里大家都将名声看得很重，我的生活好不容易稳定清净下来，实在是不想再经历那些风波骇浪了。”
程希自始至终没回过头看宋远清一眼，她的眼睛盯着前方，是那样的虚无缥缈，“我想了一路也不知道我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想要有关系可又怕有关系。宋远清，我也想知道现在我与他这番处境，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
程希跳下车，替宋远清打开了车门，她低头自嘲笑了一声，缓缓道：“我一直想要过上简单而稳定的生活，可我又总是将自己丢进复杂纠结的事情中，你们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都喜欢不上这样的自己......”
宋远清歪歪倒倒跟着下了车，站在程希面前似要说些什么，又见程希忽而释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其实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总觉得我们这把年纪谈论这些过于幼稚......若有一天，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我与沈意究竟是什么关系。”
进门之前宋远清问程希，他们还能像从前那般相处吗？程希笑了笑，轻快道：“我脸皮厚记性又不好，许多事睡一觉就忘了，你若不介怀，我自不会觉得有什么。”
到家时，已是夜里8点了，沈意好似也才刚到家，外套都未来得及脱下。
程希把外卖盒放到桌上，招呼他，“你去哪了？吃了没啊？我打包了点东西，你要一起吃点吗？”
沈意拉过她旁边那把椅子坐了下来。
程希把盖子一一揭开，将其中一份推到他面前，“我今天原本很早就回来了，想说给你一个惊喜，带你出去喝砂锅粥的。天冷了，好想吃点暖和的东西哟......你也是刚回来吗？今天又是陪哪位大爷下棋去啦？”
程希早已饥肠辘辘，顾不上沈意迟迟不动筷子，吃了一大口，“你怎么啦？是在他们家吃过了吗？吃了也陪我吃点吧，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好。”沈意这才拿起筷子吃了一小口，低头慢慢嚼着，可嚼了好久都吞不下，梗在喉间，让他食不知味。
“小希......”
“怎么了？”
程希吃地正欢，抬头看沈意碗中几乎没怎么动，偷笑着从他碗里夹了筷塞自己口中，“我不记得有没有跟你说啊，除夕到初三我都不用去医院值班了！除夕前一天我上早班，下班后咱们去超市买点年货吧！晚上也别在家里吃了，就在外面随便吃点，你有没有想吃的？其实有一家店，我很早之前就想带你去了......如果那天老板还在营业，咱们就去吧！”
程希说地兴起，丝毫没注意到沈意脸上全无笑意，脸色惨淡地如烛火照不到的阴影地。
“沈意,过了年你就要走了......今天宋远清问我......”
“小希......”
沈意开口拦住了这个话题，他自问不是个心眼小如针的人，知道宋远清对程希的心思后，他对他谈不上喜欢但也绝谈不上讨厌，有时一人在家闷狠了拿出棋盘自我博弈时，还甚怀念那几日有他来敲门的时光......他们坐在棋盘两侧，一人执一子，将男儿英雄本色大洒与此。可就是如此，此刻他才不想也不愿听到程希谈论他。
留给他们的时间是大把大把，数不清的，让他羡慕嫉妒却又无能为力。他多想，多想，多想也能一直留在这儿啊......留在这个有程希的宜阳市。
每天早晨，天蒙亮，楼下的大爷们就起来活动了，楼道不隔音，他们四下问好，打开抽油烟机做早饭，与老伴拌嘴，送孙子上学.......这些细碎的声音都被他听地一清二楚，热闹的沸腾的像是冬天杯里的那杯热水，冒着寥寥白烟，向上升腾，温暖了他的心脏。
不久后，程希也要出门了，她会从厕所出来，龇牙咧嘴揉着两条腿笑着告诉他，脚又麻了。为了赶时间，她吃东西总是很快，若没有他在一旁提醒，一个三明治几口便下肚了，牛奶也喝地满嘴都是。程希不爱喝牛奶，一杯奶，总是要留一半给他。走之前，她会摸摸他的头，再摸摸咪咪的头，告诉他们，要在家乖乖等她回来。
程希不在家的时光流逝地是那样的缓慢，可他依旧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着，等待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姑娘回家。
院子里的长辈们都很热情，爱拉着他下棋，很多时候还会留他吃饭，他坐在不同的桌子前，吃着不同的菜色，陪着不同的人聊各自的家常。他们问他年纪，问他事业，问他是否婚嫁，问他脚怎么回事？好了吗，还疼不疼？给他夹菜时，忍不住轻声叹息，人呀，都有犯霉运的时候......不过，你还好有程医生这个妹妹呢！她人是真好
是啊，程希是真的很好。可他留不下也带不走。
门前那条河，那条小路，那些冒着热气需要人挤人才坐得下的小店，还有那个让程希无比欢喜的公园，以及容易让她吃醋的步行街，和怀里的咪咪......他一样都带不走。
“小希......”
程希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一直在等他阐明，而他只想再叫一次她的名字。
“你到底怎么了？沈意。”
“小希......”
“我在。”程希担忧地握起沈意的双手，紧紧的握着，生怕他感受不到‘我在’这两字的力量。
“小希......”沈意低下头，一行泪落了下来，“我要走了......不能陪你过年了......”
泪水很长，连成一条线，滴在了程希的手背上。
“为什么？”
“我看到了新闻，外婆突然昏迷不醒进了医院，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知道她是担心我，外婆一直有高血压，我很怕是脑梗......迫不得已，我联系了武斌，他从小便跟着我，是我的贴身保镖。我让他帮我去打探这一新闻的真实性，他告诉我，自从我消失后，外婆外爷一直茶不思饭不想，体况一落千丈，尤其是外婆.....沈家与魏家关系也变得紧张了起来，曾一度沈家带人直接上门讨要魏成君做人质，我爸当然不会给......武斌只知道外婆的确是进了医院，但是否在IcU他打探不到。我只能回去了.......小希，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程希轻快地笑了一声，抽出一只手拭去沈意脸上的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知道吗？与你外婆的生命安危比起来，陪我过年实在是不值一提。你并非有意违诺，我能理解。”
“小希......”沈意抬眼望着程希，神情并没有因为程希的理解而轻松起来，眼里仍是浓浓的忧心与悲伤。
“好啦，真的没关系！”程希抽回双手，低头继续吃饭，“冬天的饭就是冷的快，还没吃几口呢，就冷的像冰一样了，我得赶紧吃。所以你晚上到底吃饭了吗？对了，你今天究竟去哪儿了？”
“冷了就别吃了，我去帮你加热。”沈意伸手去拿程希的饭盒，却被她护住了，“没事，我就是吃冷饭长大的，早就习惯了。你快说嘛，今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好奇得很。”
沈意伸手又要去夺，程希一把推开饭盒，盯着沈意笑意不入眼道：“好了，我饱了，你可以说了吗？”
“武斌来了......我要露个脸才能让他确定是我，我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这样他才能先回去帮我递消息，替我拖延时间......”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想等你真的原谅我......可我又怕等不到那一天。”
“我不是说了吗，我能理解。若你家情况紧急，你可以现在就走，没关系的。反正很早之前，我就做好你随时都会走的准备了。”
“小希，你能理解，可你不会原谅我。”
“沈意，你都要走了，还在意这些干什么呢？既然决定要走，就利落些吧，快刀才能斩乱麻。”
“小希......”
“好了，”程希站起身来，“明日我还得加班，今天得早点睡，这段时间是真的累了......沈意，我们洗洗睡吧，一觉起来，这些便都不重要了。”
“好......”
当夜，程希将自己的被子重新搬回了沙发。
次日程希出门前，笑着与沈意挥手告别，“你今日若要走麻烦将家中你睡过的床单被套拆下来洗一洗，晒一晒，我近期是真的很忙，实在没时间做卫生了....哦还有，你穿过的那些衣服，留下来吧，别带走了，我洗洗还能卖二手赚点生活费回来呢，反正你家中肯定是不缺衣服的。”
程希一脚踏出门外，手握着咬了两口的三明治，转身往楼梯走，“沈意，再见。”
晚上，程希站在楼下望着自家家中的灯光，叹了口气，只觉得早上她那番告别戏既做作又像个白痴。
还不如走了呢，程希边上楼边想。
今日一整天，她都在不停的想沈意究竟是走了还是没走，一会期待一会又劝自己别犯傻，心情忐忑，可谓是被折磨一天。
就这样被折磨了两天后，程希实在受不了，晚上要么宿在医院，要么睡在秦晴家，干脆就不回家了。
东躲西藏的那三日里，程希本以为能过得舒心点，可她又在意起手机来了，就连秦晴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偷偷恋爱了，否则怎会将手机当个宝，片刻不离手。然而沈意并未联系她，甚至连一个表情符号都未发给她。
再次被折磨地受不了的她，决定回家看一看。打开门，发现沈意正在厨房忙活。
“回来啦？”沈意穿着围裙从厨房迎出来，笑容自然，仿佛之前种种都是程希的一场梦。
“你怎么还在这？”
“饿了吗？马上就能开饭了。今天天冷，我炖了排骨汤，一会你多喝点。”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早班，而且你又是怎么猜到我今天会回来？”
“我天天都有去医院。我不确定你今天是不是会回来，但我怕万一你回来没饭吃......”
程希望着沈意春风拂面般的笑容，不知道他是如何能做到此般坦然潇洒的，回顾这几天只有她一人被折磨的日子，程希实在笑不出来。
“饭我就不吃了，我回来拿点东西就走的。”
说完，不等沈意反应，程希便进了卧室，翻出一个行李包，往里塞衣服。沈意也跟进来了，身上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油烟味。
“我跟秦晴说好了，在她那住几天，等你走了我再回来。咪咪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小希......”
程希埋在柜子里找裤子，具体要外宿多久她也不知道，裤子得拿几条呢？袜子又要拿几双呢？还有内衣内裤，这些都是需要天天更换的，她到底该带多少呢？多少才是个头呢？
程希找的心烦意乱，衣服内衣袜子乱塞一通，包塞满了她还觉不够。
“小希，”沈意伸手拉她，“够了。”
“不够！”程希一把推开他，继续在衣柜翻衣服。
衣柜里被翻的乱七八糟，衣服耸在一起，堆成一团，只需轻轻一碰便能轰然倒塌，滚出衣柜。一如她的心。
“小希。”
沈意喊程希，程希却恍若未闻，好像魔怔般被困在衣柜里了，她脚下的包包被无数皱巴的衣服撑的鼓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有些重心不稳，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来。
“小希......”沈意蹲下来，试图抓住程希的手，可程希不是左闪右躲，就是前推后攘，沈意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小希，”沈意将掉落在地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你不用走，”他静静叠着那些衣服，“要走也是我走。”
“你说什么？”程希停了下来，死死盯着他，就好像他在说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我本就是你生活中意外之人，这儿原是你家，不该你走。”
“你再说一遍。”
“小希......”
沈意刚张嘴，就被程希用衣服砸了个满怀。
“你说啊！”
那堆衣服终于是倒了下来，摊了满地都是。程希抓起一件又一件衣服往沈意身上砸去，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般，“你为什么不说了，你再说啊！”
沈意静静坐在那，看着她，毫不闪躲。
沈意没有反应，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她在这发着疯唱着可笑而可悲的独角戏。
程希凄凉一笑，瘫坐下来，身子无力往后倒去。还好一双手及时撑住了她，将她拥入怀中。
“小希......对不起。”
程希又开始挣扎起来，沈意不让，用双臂死死禁锢着她。
“小希，对不起。”
程希突然就想起，沈意曾说过，若是他惹的她不开心，就拿他解气吧。
一口，一大口，程希张嘴死死咬在沈意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她咬了许久，久到她能清晰感受到沈意那异常紧绷的身子，看来她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解气啊。
可那副被她用来解气的身子是她千辛万苦才养好的啊。
程希松开了嘴，盯着那块似已刻进肉里的咬痕，一遍又一遍轻轻抚摸着，像失了魂般喃喃道：“疼吗？疼吗......”眼泪也决了堤，带着窗外的寒瑟之意，‘簌簌’往下落，“你是不是很疼啊？沈意。”
“我不疼，不疼，小希......一点都不疼。”沈意紧紧抱住程希，用着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的力气抱着她，“让你这样伤心，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希......我爱你。”
那憋忍许久的三个字，他终于说了出来。
‘啊呜’一声程希哭了出来，埋在他颈间撕心裂肺痛哭着，她的头皮上又感受到了一滴接一滴的凉意，那是沈意唯一能给她的了。
“我不想你走，不想你走......”
“我不走，我现在不走......”
可他最后还是要走。
这夜之后，程希再也不提不回家的话了。每天下班都老老实实回家，老老实实吃沈意给她做的饭菜，就像从前那般，可又不完全似从前。
沈意给她夹菜，她会吃，可会道声谢后再低头将那口菜吃进去，脸上失了飞扬神采；沈意跟她讲话她会回，可她再不会主动找起别的话题了，几句说完，立马就爬上沙发钻进被子里；不爱吃零食了，沈意特意将她的零食筐补满了，可几天过去，里面一袋也不见少。更别提沈意的碰触了，无论是牵手还是拥抱，程希都是淡笑一下，不动声色地躲开，疏离却不又失曾经的亲密。
程希的变化是悄无声息的，就像是水龙头每日漏滴的水滴，时间久了，成了一碗水，那碗水泼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距离除夕还有一个星期的前一天，程希加完班回来已是深夜了，她看着楼上那盏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孤寂的灯光，麻木地爬上了楼梯。
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她多晚回家，沈意都会等她。可她一点也不觉得感动，看着他那张日益憔悴的面容，既感气恼又觉得这一举措实在荒唐可笑。
离开是既定的事实，他又何必要折磨自己？倒显得她冷酷无情了起来。从前，两人见面是耳鬓厮磨，热杯暖茶，而如今，他日日等来的也不过是彼此的点头一笑，见面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知道他在等她的原谅，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做不到真正的谅解。
沈意像这样每多痴等她一日，她心中的不安便也跟着多一份，那短暂的离别竟有了永别的意味。一日接着一日，她忐忑难安，辗转反侧，无数次忍不住想爬起来劝他，睡吧，你先睡吧，别在走之前还叫她担心，别让她以为他这样愧疚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别，就是再也不见。可她又是那样的疲惫，身累于工作，心疲于一切，她实在是没力气再与他纠缠了。
算了吧，睡一间觉起来就好了。每晚程希都这样告劝慰她自己。
不管不想不问不在意，渐渐地，心竟被她活生生逼地麻木了。
长这么大，凡是她在意的事，从没有一件主动权在她手中过，她早就该麻木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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