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我要走了。”
这是程希到家后，沈意与她说的第一句话，那颗麻木的心，短暂地惊跳了一下。
“什么时候？”
“今晚。家中等不了了，外婆还在医院，他们希望能过个好年。”
“好。”
程希自嘲地笑了一声，她曾也以为自己能过个好年。
“怎么了，小希？”
“没什么。床单那些你帮忙换好了吗？”
“换好了，家中卫生也都打扫了一遍，过年前你不用做大扫除了。”
“好，辛苦你了，谢谢。”
“小希......”沈意露出痛苦神色，“你一定要这样客气吗？”
“应该的，不与你算清楚，怎么好收你的钱？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回去后，医药费你是要还给我的，你还记得吗？”
沈意点了点头。
“我也想大方点，可你该清楚我的处境，虽然有个有点钱的爹，但我还有个后妈，凡事只能靠自己。”
“我知道的，小希......你不要将自己说的那样可怜，我答应过你，我会回来的。”
“可怜？你觉得那是可怜？”
程希大笑一声，将心中的酸楚连同一口口水硬生生咽了下去，“那分明是可悲可恨！若你们觉得我可怜，为什么不好好待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再亲手掐掉？沈意，当初我同你说过无数次，我们追求不同并非同路人，可你偏要招惹我，对我好，将我视若珍宝，然后突然在某一天，抽离出我的生活。”
“面对这一切，我能做什么呢？我只能说，好的。这两个字，我从小说到大，真是滚瓜烂熟啊......沈意，你说我还敢再期待你会回来这件事吗？回来干什么呢？接我走？亦或不舍来看我一眼？”
“沈意，走就走吧。别再跟我提这些了。”
程希低头在包里摸索了好一阵，手忍不住颤抖，又被她忍了下来。
她拿出张银行卡递给沈意，“钱你就往这张卡上汇好了。我不要多的，只要医药费。你在这吃的不多，生活费就当是你陪我这些时日的报酬吧。抱歉，我实在太穷，时薪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小希.......”
沈意紧握着银行卡，指节泛白，脸色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犹如从前他大病初愈时的模样。“那些衣服......我带走了。你就当卖给我了吧，钱到时一并转给你。”
沈意的声音轻飘飘地，像羽毛般，落地无声，“手机我也带走了......小希，若你接到这个号码的电话，能把它当做是沈意打来的，接下吗？”
沈意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脆弱，卑微。
程希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她慌忙低下头来，不忍也不敢再看，想要拒绝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胡乱嗯了声，答应了。
程希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们分别时的场面，有洒脱充满欢声笑语地，有不舍两眼相看泪流地，有憧憬重逢情意绵绵地，有挽留大哭大闹地，也有争吵不依不休地，可唯独没有沉闷默然无语地。
“你走吧，早些回家。我也要休息了，明日还要上班。”沉默良久，程希率先开了口。
沈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最后终于转过身，向大门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回过身来看着程希，半晌才低声问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程希迎着他如残月般的目光，笑了笑，轻声道：“不了，快走吧，路上小心。”
在程希亮若星辰7的笑容里，沈意眼里仅剩的光也慢慢黯淡了下来，像窗外的黑夜，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丝光。
沈意深深看了程希一眼，垂下眼眸，转身便走了。
直到听见一声关门声响起，压在程希心中的那口气才被吐了出来，直挺挺的身子也瞬间软了下来，仿佛支撑在她身后的那根棍子被抽走了一般，她顺势坐倒在地，用双手撑着自己。
原来，她的重量是这样沉重啊.......
眼泪顺着脸往下流，头顶的灯是那样的刺眼。程希颤颤巍巍爬起来，将灯关了，夜里的这盏灯总让她生出一种沈意还在这个家中的错觉。
咪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停在程希脚边，低声呜咽着。见程希没反应，用头来回蹭了蹭爬进了她的怀中。
猫的眼睛是夜里的萤火虫，叫迷路的人有了方向。
程希将咪咪整个环抱住，脸贴着它的毛发，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掉在它的背上。
没有猫会喜欢水，咪咪也是，不喜欢水。每次给它洗澡的时候都要龇牙咧嘴挣扎许久再发许久的脾气，可眼下它缩了缩身子，老老实实躺在程希怀里。
“咪咪啊......还好有你在。”程希呆望着卧室，喃喃道。
也是在一个黑夜里，沈意走了。
最先察觉到程希不对劲的人是文婷，其次是何珊，而后是董迎辉，再接着就是科室里其他人了。大家陆陆续续关心过她，程希统一给的解释是，胃不舒服。
胃不舒服？那就对了。
只有胃不舒服的人才会失了吃饭的激情，抗拒一切美食。胃不舒服会连带着整个胸腔与后背也不舒服，人因此没精神也很正常。
“去做个胃镜看看吧？”大家都在劝。
“不严重不严重，老胃病了，吃点药就好了。”程希笑着摆摆手，婉拒掉。
其实她压根不敢去看，怕露馅。
不知怎地，不久后宋远清也知道了这事。除夕的前一天，他提着一袋子打包盒，等在了程希家门口。
“你怎么来了？”
程希到家时月色已浓，下班后她怕面对一个人的屋子，在外闲逛了许久才回家。
“吃了没？”
“还......没。”
程希本打算撒谎的，可宋远清目光如炬，她实在是心虚。
“那你还等啥？！赶紧把门打开进去吃饭啊！”
“哦。”
等了这许久，食物早就凉透了，宋远清热好端出来时，就见程希趴在桌上发呆。
“吃饭！”
是程希喜欢的皮蛋瘦肉粥与锅烧豆腐。吃了没两口，程希便打了个响嗝放下筷子。
“程希，你是在逗我玩吗？吃这么少？！”
“真饱了，你没听见我刚打嗝了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胀气！”
“......可我是真没胃口啊。”
“就因为沈意走了？”
程希站了起来，打算赶人走。
“好好好，我不提不提........”宋远清举双手投降，“我就心知肚明不戳破。”
程希再一次要赶他走。
“程希啊，你知道我为了给你送这碗粥，在你家门外苦等了多久吗？你好歹再吃两口吧！”
“谁让你傻等的？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吗？”
“呵，我还不知道你。要是直接跟你打电话，你可能随便瞎编个理由就让我回家了。”
在宋远清的左哄右骗下，程希又扒拉了两口，两口后，果断而坚决将打包盒盖上了盖子，并牢牢抿紧了嘴。
见此，宋远清也只能叹口气，不再劝了。
“明个就除夕了，今晚你这会还不回家，没关系吗？”
“怎么，刚吃完我的饭就要赶我走了？”
“呵呵，”程希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略显尴尬道：“这么明显吗？”
“卧槽！原来你是真的在赶我走？”
“好啦好啦，你想玩就玩会呗，不过我家啥都没有......电视你看不看？总不能咱俩一人捧本书看吧？总感觉你不是那种喜欢看书的人。”
“家里有你就够了。”
话音刚落，宋远清看见程希似要变脸，赶紧嬉笑着转移了话题，“那你觉得我是喜欢干啥的人？”
“打游戏。”
“我以为你会说打麻将呢。”
“嗯......你身上没有陈一那股吊儿郎当的牌痞子气质。”
“我可以将这话转告给他吗？”
“当然可以。这种夸他的话，你转告的越多越好。这样下次碰面他说不定还能请我喝杯奶茶。”
“你想喝奶茶？”
“嗯......想也不想。自己掏钱去买的话就不想，别人送上门的话就想。”
“行，下次我来就给你带杯奶茶！你爱喝哪家店的？”
“算了吧，过年了，街上哪儿还有什么店开着呀。”
“过完年之后嘛......过了初七，街上人就多了。”
“那到时候再说吧。”
“你怎么那么纠结，就一杯奶茶的事......就这么定了啊！”
“我是觉得那会我都在上班了，没喝奶茶的心情了。”
“那......再说？”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这样！”
“好啦好啦，我的错我的错......”宋远清再一次举双手投降，“你过年是休哪几天啊？”
“初一到初三。”
“哦......我打算在你休假期间替我爸去拜访下程叔叔。”
“你少来啊，往年怎么不去拜访，偏就咱们相亲后你要去拜访，还是大过年的！你让我爸他们怎么想？”
“你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不知道！不许去！你去了我纵有千张嘴都解释不清。”
“程希，你为什么要这么抗拒我？难道......你打算等沈意？”
程希呆愣一秒，胯下脸来推着宋远清往门外走，“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是你太唐突了！感情这事哪能赶鸭子上架啊！”
“我当然着急！”宋远清骤然回过身来，痛心疾首道：“我曾犹豫了一会，一小会......你就要跟别人跑了。程希.......你说我怎能不急？我又急又怕！二十八年来，头一回，真的是头一回，我迫切想要拥有一个人。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只能想出这个办法......”宋远清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来越低，似乎知道了他这是病急乱投医。
程希无语垂下双手，看着眼前这个像少年一般的愣头青，一时之间竟想起了青春年少四个大字。
她无奈叹了口气，像个知心姐姐般，轻声安慰道：“远清，你做你自己就好。若我要喜欢你，自会喜欢你，若我不喜欢你，你就是哄着我爸将我嫁给你，我也会在结婚之前跑掉的。所以不用刻意讨好谁，也不用着急，自然点吧。”
程希本以为宋远清听完这番话会大彻大悟，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哪曾想他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欢天喜地喊了句，“程希，你叫我远清了？！”
“......你给我赶紧走吧。”
“不嘛~我再呆会~”
“赶紧地！别逼我骂人啊！”
“你骂~”
“......咪咪，挠他。”
“唉呀，程希你这待客之道不咋地啊！”
“......你不走我走了。”
“好好好，我走我走。”
“哦，走之前能帮我把厨房垃圾带下去扔了吗？”
不一会，程希听见厨房传来宋远清的哀嚎，“程希！你是有多懒，沈意走后你就没扔过垃圾是不是？！这厨余都腐了！”
“所以才让你丢啊......”程希坐在沙发上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着。
走之前，宋远清望着程希，目光深而远，语气中多了份恳求也多了份坚定，“程希，沈意走了后我知道你很难过。可你能别用自己身体发泄吗？你不吃饭，折磨的哪是你自己？程希，你要好好的，他走了，我还在。”
在光的阴影处，程希轻声笑了笑，微微颔首道：“好。”
关了门后，程希顺道将灯也关了，她摸黑爬上沙发，掏出手机仔细翻看着每一条消息。
没有，还是没有。
一个星期了，自那夜沈意离开后，他一次都没联系过她。
程希这些日子以来魂不守舍并不仅是因为沈意的突然离去，也有他杳无音信的原因在。她不是没有在网上搜查过关于魏成意的消息，可除了之前秦晴告诉她的，其余一无所获。包括与魏氏集团相关的消息也是停留在沈意离开之前，更别提与沈意外婆相关的信息了。她甚至连他外婆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离开的不仅突然，还很彻底。
程希关了手机，将胳膊搭在眼睛上，闭眼唤来了咪咪。咪咪踩着她的脚一步步走到胸口处躺了下来。
“咪咪，”程希用另一只手一遍又一遍轻抚着它的毛发，沉声道:“我们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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