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医院也有了过年的氛围。若说外头喜迎除夕是锣鼓喧天，礼炮轰鸣，团聚一堂把酒相欢，那么医院里就是用冷清来告别这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
民间有这么个不成文的传统，大年三十至初一不能在医院里度过，否则将寓意着接下来一年都会病痛不断。
凡是病情允许可以请假的病人，都是赶早输完液回了家，等到次日医生查房的点再赶过来输液，就这样周而复始直到整个年过完。
借此，值班的医护人员们也能沾沾过年喜庆的氛围热闹一下了。
他们的重头戏同样是在晚上，有的是家属提前将送饭来，有的是自己备物资，在春节晚会还没开始前，整整齐齐将那些东拼西凑的菜肴摆在简易的桌子上，一般都是一张桌子不够摆，得将平时闲置的桌子板凳都找出来才刚好。
也有病人回不了家的，他们很自然的聚拢一起靠了过来，坐不下的就站着，站不了的来吃几口沾沾团圆热闹的氛围再回去继续躺着。
医院外的街道冷冷清清，没有人也没有车，只有路灯与红绿灯在替这个城市守夜。医院的里人与医院外的人，用同样的心情在饭桌前欢聚一堂，等待那熟悉的晚会开幕仪式。
团圆不止是与家人相聚相守，更是中国人与中国人的回归相拥，其余附加其上的身份都不复存在。
程希曾跨过好几个这样的年。
在省医院第一次被迫留守时，她本是愤懑与忧伤的，同在一个城市，戈也有家人陪伴，而她孤苦伶仃身处异乡与萍水之交的人相依为伴。但当医院的过年氛围逐渐显现出来时，省医院更多了一份领导默许的放纵快感，在那些尽情的欢声笑语里，程希竟觉得比之从前渡过的那些充满沉默虚与委蛇浮于表面的年，这个充满自由，五湖四海瞬成一家亲密无间热忱真挚欢庆一堂的氛围更适合她，没有虚荣没有攀比也没有应付。从那以后，但逢过年，程希便都积极主动申请留下来值班了。
而如今，她落到了这么个尴尬境地，满心的欢喜像盆水泼了出去，没着没落淋了一身还坏了心情。
在程爸家呆一夜也不太现实，医院更是回不去了，她光想想为了临时换班成功而要做的那些解释，就忍不住频频皱眉，实在是太麻烦啦！
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好在家中还有咪咪可以陪她。
程希如此安慰自己。
程家一直个关于过年的传统，那就是除夕当晚，家中的所有灯，不论大小，皆得彻夜奏亮，家中要以灯火通明的光亮模样来迎接下一个年。
寓意来年风调雨顺，路路畅通。
程希很喜欢这个传统，可在桃园的家还从没像这样迎过新呢。
那是不是也要贴副对联啊？
程希暗暗踌躇着。
她想起早上出门前所过之处的门旁都是一副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除了她的，门上甚至光秃秃的连副最起码的对联都没有。
天地良心，她真的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以往都是对门的大爷顺手帮她贴了幅，可今年，大爷大妈老两口被外地的儿子接过去过年了。而她不知怎地，时不时也总会想起沈意曾说今年要亲手写一副对联替她贴上，那个时候她站在一旁手舞足蹈起哄：好啊好啊！程希对这些曾经不屑一顾甚至被她划进俗事里的事情，终于产生点兴趣了。
人走了，兴趣还留着。
那就下班后赶紧去超市里选一副吧。
除夕这天的中饭，大多也是家属送来的，也有离家近的选择回家吃这顿团圆饭。例如文婷和张文宏。文婷家离这脚程也就10分钟左右，张文宏有辆小摩托，来去才不过十分钟。
而程希的伙食照例是程望送来。菜色还是老样子：香肠，但是少了一味广式的；炸的各类圆子，有荤有素；一碗汤，今年的是排骨藕汤；几道炒菜，荤多素少。当然了，程望他们的菜色肯定不止如此，这是他们根据程希的喜好口味打包的其中一部分。
好肉好菜，可程希却直吃地唉声叹气。
“怎么了？”程望问。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一到过年就只想喝稀饭吃白菜？”
“没有。”
“果然是年轻啊.....我年纪大了已经吃不下这么多肉了，太腻了！”
“可是姐......去年这个时候，因为我中午肉圆子给你带少了，晚上你还特意打电话交代让我们给你多装点肉呢。”
“......晚上那是人多，不够分！”
“不啊，中午你没吃够，还吃了你那个男同事碗里的几块肉呢。”程望边说边在办公室四处寻找去年好心布施的男同事。
“别找了，他休假了，晚上才来。”
今年，是董映辉值班。
程望走后，程希琢磨着要不要趁此有空去买对联。她往窗外瞄了一眼，窗户被呼啸的狂风吹地‘哐啷哐啷’直响，好像还微微耸动着，程希不由缩了缩脖子，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在二十五六度恒温环境下待习惯了的程希既不耐暑也不扛寒。
“嘿，在干嘛！”
宋远清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突然从程希身后冒出来大喊一声。程希正在刷微博，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丝毫未被他那骤然的一嗓子给吓住。
“你怎么来了？”她问道。
“小宋早来了，在门外偷看了好一会呢，他还特意让我别出声，就为了给你个惊喜！”宋远清还没回答，何珊就先抢答了，只不这番话配上她脸上的表情颇有媒婆做媒时的风采。
“什么惊喜，我看是惊吓吧。”
话还是程希从前会说的话，可语调神情却都不一样了。最近的程希一直给人一种疲惫的堕懒感，除了工作高速运转期间，私下她都像是没骨头般独自瘫坐在椅子上。
何珊早就习惯了，他们都知道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是胃不舒服导致的。
办公室的人不多，宋远清扯了把椅子过来挨着程希坐下，将手里的饭盒摆到她面前，笑道：“我给你带了点春卷还有菜盒子，是我奶奶做的，比外面买的可好吃不知多少倍！你尝尝？”说完，他又转头看向何珊：“珊姐，你吃了没啊？跟着一起吃点吗？我奶奶自己做的，好吃的很！”
“行，那我尝尝。哈哈哈哈！”何珊凑了过来，将每样捻起来吃了一块，“哟，的确是比外头卖的好吃些啊！你奶奶怎么做的啊？回头你帮我问问，我学了给我娃做，他也喜欢吃春卷！”
“哈哈哈，没问题！我奶奶年年都做，做了几十年了，这味道我从小吃到大。回头我问了告诉您啊！”
“行，那我先谢谢了！”说罢，何珊转身就要走，却被程希叫住了，“珊姐，喜欢吃就多吃点。”
程希往她手里又塞了好几块。
“可这是小宋特意给你送来的......”
“没事，你刚看到了啊，我是吃过饭了。这油炸的，我胃疼得少吃。”
“也是，那你趁休息赶紧多养养，喝喝粥吃点馒头什么的......胃病啊就是靠养。”
“嗯嗯，好。”
何珊喜滋滋得边吃边走离开了办公室，很是识趣的把地方腾给了这对小年轻。
“你胃疼？”
“假的。”
“......你倒是诚实。”
程希耸了耸肩，这才拿起春卷吃下她的第一口，一根本就不大，可程希咬了一半就放下了。
“怎么，不喜欢啊？”
“不是，是很好吃。可我真的吃不下了，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胃口一直不好，可能是累很了。”
“怎么回事？怀了？”
“......我不是说了是累很了吗？！而且，你告诉我我怀谁的？难不成我自产自销？”
“哈哈哈哈哈......”宋远清不顾程希白眼翻上天，反倒笑地很是开怀，“既然饱了就不吃了，先装起来。下午你要饿了再热热吃。”
程希点了点头，心里十分清楚宋远清笑成这般是为何，但她懒得与他过多计较，“你来就是为了给我送春卷？”
“不啊，还有这个。”
说着，宋远清从另一个手提袋里拿出几张大红色的纸来，是一副对联与几张“福”字，“我昨天看就你门上光秃秃的，家里有多的，就给你带了点来。过年嘛，得热闹喜庆！”
这份礼物送到了程希的心坎上，她瞬间眉开眼笑收下了礼物，“谢谢啦！晚上回去我就贴上。”
“晚上？谁家春联是除夕晚上贴啊！都是白天提前贴的。再说了，今晚你不得陪程叔跨年？哪有时间回去贴啊？”
“我怎么不记得你是警察啊，管这么宽。我想回去陪咪咪不行吗？”
“行是行......但是大过年的，大家都是热热闹闹和家人在一起......”
“不好意思，我往年都是热热闹闹与同事在一起。”
“所以就不要错过今年这难得的好机会啦？”
“.......行了，礼物我收了，你可以回去陪你家人热热闹闹过年了。”程希嫌他罗里吧嗦嗦没完没了。
“唉呀，你这人脾气怎么说来就来？我不回去，就要陪着你......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跨年，可我又不能溜出来陪你。”
“所以这春联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贴？”程希避开了宋远清直勾勾的目光，扯开了话题。
“我去给你贴啊！一开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宋远清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但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中，笑着继续解释道，“先给你送春卷，然后去你家贴春联。”
“你既然都安排好了，怎么不直接去？跟我绕这么大一圈......”
“怕你寂寞，想陪你多唠会。”
“......我真是谢谢你啊。”
“不用谢！若一定要谢，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许。”
“......我疯了？就为了副对联？”
宋远清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激动道：“那你能为了什么以身相许？！”
“......你赶紧去吧。”程希扶额赶他，心中忧闷顿消大半。
宋远清的出现，乍似一道光，能短暂的照亮她的心间。
望着他离去的背景，程希想，既来之则安之吧，沈意也曾说过，凡事不求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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