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璐在电话里跟陈一说，木槿是因为羊水栓塞导致的大出血和急性肾衰竭才去世的。
无意识之前，她最后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太突然了，她没来得及说对不起什么。
不用说，陈一知道。
以木槿那好揽事又认真的性格，她大抵要对不起的事太多了，譬如对不起她的女儿，又或者是她的老公，以及双亲。
当初何璐选择嫁给李自昊，她也自责了许久。
而她对他，自然是坦荡无愧的。
直到这天，他收到老吴发给他的一个文档，点开一看，嘴里的那口烟立马呛进了肺里。
他弯下腰，费劲的咳，脸色涨红如砧板上死猪的心肝，一滩凝固的血。
咳了好一阵，浑身都烫起来，血液翻滚着像被煮沸了，灼烧着心口阵阵抽疼。
急火攻心，一股血腥味自喉间向上蔓延，要将他整个人溺没。
陈一痛苦的捂着心口，突然就很想很想她。
他该笑的，可他痛的实在笑不出来，嘴角只能勉强勾出一点笑。
那寥寥数语就落于他们通完电话后，他知道了，那句‘对不起’里，还包含着他。
【团子说你最近抽烟凶还总咳嗽，也不愿意去医院，年纪大了，多珍重身体。】
【好，谢谢。】
他要对老吴说谢谢的事实在太多了。
还是小团子上幼儿园的事了，因为没有妈妈，小团子总是被同学们奚落。
那天放学后，老吴迟迟未来接她，她坐在小凳子上乖巧的等待，却被同样滞留的同学钻了空子。
两个小人儿很快就她没有妈妈一事发生了口角，小团子气急便动手推搡了过去，毕竟打小就不是吃闷亏的主儿。
可这一推，恰好被赶来接同学的妈妈看到了，同学立马扑过去嚎啕大哭。
这下有理也变没理了。
妈妈母鸡护崽似的将自家女儿护在怀里，同时狠狠瞪着小团子。
小团子自觉没错，抿紧嘴，小手紧攥书包背带，倔犟的不肯道歉。
就在妈妈准备揪起她，怂恿自家女儿打回去时，陈一出现拦下了。
为着那一张俊脸，也为着那一张能毒死人的嘴，妈妈抱起女儿愤愤而退。
小团子仰望着那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脸，问你怎么来了？看我可爱跟踪我啊！
......
从那以后，小团子经常能在学校附近看到陈一的身影，并总在她需要时及时出现。
有时是跟同学打架需要善后时，有时是受欺负需要撑腰时，还有的时候是需要零花钱时......
小团子的零花钱每天都是有定额的，虽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很宠她，但爸爸却对她很严厉，不允许她小小年纪便大手大脚，成天又要既要。
但她是个小女孩啊，世界上的诱惑实在太多了！学校门口的小卖店里到处都是粉粉嫩嫩的新鲜玩意儿，像星星一样成天对她眨眼招手，能忍住只选一样才有怪了！
所以有天，她面犯两难时，对老板说了句我都要但你要等我下，就立马冲了出去。冲到转角仰着头对正在垂眸吸烟的陈一勾手叉腰说，给你个机会讨好我，要不要？
......
他们的关系就这么缓慢却又迅速的亲密了起来，有时候碰上老吴店里忙，陈一就干脆将她接了直接送回去。
走在路上，小团子一手牵着陈一，一手拿着根糖葫芦舔呀舔。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
小朋友都喜欢吃。
嘁，那我们班上有的男孩子就不喜欢吃！
陈一笑了下，没说话。
每年到了吃糖葫芦的秋冬季，他都会想起那年深秋，明明从火锅店出来嚷着吃饱了的木槿在看到糖葫芦时，还百般借口让他再请吃一串糖葫芦。
拿过糖葫芦咬下一口后，眼睛都亮了。
就像被她咬下的那口糖壳，晶莹透亮。
小团子用手从竹签子上撸下一颗递给陈一：爸爸说了，我不能吃太多糖。
陈一伸手接过，塞进嘴里，一咬便是咯吱一声脆响，像踩响了蜜味的鞭炮。
只一颗也不算少吃。
那，那......就象征性的少吃点嘛，你那么认真干嘛！
陈一又笑了笑。
对了，一一叔叔，我现在很少跟班里的女同学打架了。
为什么？
因为她们都想通过我跟你套近乎，嘻嘻~她们觉得你长的很帅，像电视里的大明星！
小朋友嘛。凡事加个‘大’，就格外的不得了。
还说等长大了要嫁给你！真是不害臊！
那你跟她们说，我已经有老婆了。
哈？
小团子歪头看向他，一脸疑惑。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
一一叔叔没叫几年，就成了“干爸”。
老了几岁的“干爸”依旧统治了小学女生们的审美。
天天围在小团子身边两眼冒金光：你干爸今天来不来接你啊？！
小团子骄傲的像一只刚下了蛋的小母鸡，脖子仰的又直又长，眼睛也朝天翻着。
哼，看我心情吧，好就让他来，不好我就要用自己寂寞的背影走回家！
......
但其实呢，小团子很喜欢陈一这个干爸，长大后更是没事就往他那儿跑，甚至还配了把陈一家门的钥匙。
刚开始，老吴是沉默的，后来有一天拉着小团子的手问：你喜欢他吗？
想起那个温柔又好看，还会无限满足自己无理要求的叔叔，小团子眼睛亮若星辰，用力点了点头：喜欢！非常喜欢哦！
小孩子从不撒谎，谁对她好，她就亲近谁。
自那以后，老吴若走不开，便会给陈一发微信让他帮忙去接小团子，就这么接着陪着送着，小团子就多了一个爸爸。
小团子很喜欢向陈一提问些刁钻的问题，譬如我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啊？
最开始，自然是问老吴啦。
提起“妈妈”这两个字，老吴总是温柔无限，就像春天吹落桃花的那阵微风。他要沉思许久，才会郑重柔声答：你妈妈是太阳。
想了想，又补了句，你是小太阳，妈妈是大太阳。
......
对于这个模糊的答案，小团子皱着一张小脸很是不满意。
她不甘心，又跑去问陈一。
当时，陈一只是抿嘴笑了笑，并没有着急给出一个答案。
后来他们路过一家卖烤玉米的小摊子，陈一说：你妈妈觉得这家玉米很好吃。
小团子捧着热气腾腾的玉米啃了一大口，笑得十分骄傲：我妈妈品味还不错嘛！
她跟着陈一去宋远清咖啡店玩，大人喝咖啡，小朋友吃甜品。
陈一又说：你妈妈做的甜品要比这个好吃百万倍。
小团子笑弯了眼睛，连鼻尖都一颤一颤的，两手叉腰，神气极了：哼，毕竟是我妈妈嘛！
在街上看到帅哥，陈一不禁抿嘴轻笑：你妈妈很喜欢帅哥，而且还容易见一个爱一个。
哇！
小团子捂嘴笑得咯咯响，两只滴溜溜直转的眼睛迸发出狡黠的光芒，拉过陈一兴奋咬耳朵：怎么跟我一摸一样啊！
说完松开手蹦蹦跳跳向前跑去，一回头掰着手指头数：远清叔叔，你，还有我爸爸，唔......对了还有舅舅！樊玉叔叔嘛，也还行。对对对，还有璐璐阿姨的老公自昊叔叔！
哇，我妈妈好幸福啊，身边这么多帅哥！
两眼泛起金光，扬起一张小脸看向陈一：那这么多帅哥里，我妈妈最喜欢哪个啊？
嗯......
陈一屈腰牵起小团子的手，慢慢陪她向前走去：自然是你爸爸。
嘻嘻。
熙攘的路人中，故去的风，从身上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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