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宜分娩当天，宋远清紧张的不行，陈一闻讯赶了过来陪同在身旁。
看着宋远清焦灼不安的在分娩室外踱来踱去，陈一低头抽出根烟含在嘴里，打火机握在手里下意识就要点火，反应过来这在医院便将打火机收了起来。
他紧皱着眉，焦灼的程度不亚于宋远清。
木槿的事让大家对于分娩这件事都蒙上层厚厚的阴影，只怕终身都挥之不去。
不过40分钟，秋宜就被推出来了。
她是顺产，除了看上去虚弱点，其他与常人并无两样，休息片刻后，甚至就能喝水进食了。
可宋远清还是拧着一双眉，死守在一旁，连儿子都没去瞧两眼。
虽说羊水栓塞出现在剖腹产后的概率比较大，但哪怕只有0.1%，那也能要人命。
宋远清不敢松懈，一双眼随着秋宜的每一个动作而挪动，就像监视器。
秋宜被逗笑了，握着宋远清的手轻轻捏了捏，“我挺好，远比怀孕时轻松多了。瞧我能吃能喝的，别担心了，快去看看竹语吧。”
宋远清摇了摇头，很是固执。
秋宜无奈的抬头看了陈一一眼，本想让他劝着点，哪知他竟道：“就让他在旁边盯着吧，安心。”
做了母亲的秋宜满脸慈爱，就连妥协叹气也分外柔和，“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想起木槿，原本脸上的笑意在垂眸那一刻消失的荡然无存，神色黯淡，秋宜接着道：“这样的事本来概率就极低，木槿姐是因为本身底子就弱才没挺过去的。”
“什么意思？”
陈一不懂，抿嘴紧盯着秋宜。
“她初中时生了很大一场病，从13岁到23岁，她一直全国各地四处奔波治病，进了身体的各种药水应该能将身体里的血都清换一遍了。”
“也不是什么能立即要人命的病，就是拖拉反复，不去管吧就会蔓延全身进而影响器官危及生命。”
“这场病改变了她全部的生活，从13岁后得冬天，她再也没跟我们一起玩过雪了，就怕她着凉感冒引发病因。她从小性格活泼直爽，一直是我们的小老大，老早就定下要当人民教师彻底做个孩子王的目标，可最后......”
“光是初二就读了三遍，还都没读完过。这一病就是十年，她变化却不大，除了更洒脱一点，身子被拖垮了一点。”
“听说怀孕36周的时候，医生就建议提前把小团子拿出来，可木槿姐不愿意，她说早产儿身体素质普遍不好，所以就拿身体硬扛着，一直扛到小团子自己愿意出来。”
“那个时候，她肾脏负压已经很大了。”
“所以......”陈一征征发问。
秋宜看着陈一宛若石头坠入山崖的眼睛，轻轻点了头。
所以，她才一直肠胃薄弱容易出问题，所以她才容易低血糖，所以她才不能喝酒，所以她的手一直那么冰凉。
只有他，还一直以为她只是单纯的瘦弱体质较常人差点。
陈一缓缓转头看向宋远清，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你也知道？”
宋远清脸色也不大好，沉默片刻，才缓慢点了下头。
大家都紧盯着陈一，生怕他有个什么过激反应，未料却神色平静，“是她不让你们告诉我的？”
“......”
见宋远清沉默，秋宜才轻声解释：“她怕你担心。”
怕他担心？
陈一面容惨淡，轻笑出声。
究竟是怕他担心还是怕他愧疚？
他何时担心过她？几番住院，他一直想的都是，不是什么大病，及时送了医院身边也有父母，何须他来关心？
如此凉薄，还如此反复折磨她。
身体里的气就像突然被卸掉了样，他一时站不稳，踉跄了步。宋远清急得立马起身冲了过来。
扶着床围重新站稳身子，陈一摆摆手，“没事，脚滑了下。”
再瞧他脸色，已经恢复如初，除了有些苍白，“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一会就要交接班了，我先走。明日再来看你们。”
转身之前，又笑了笑，“对了，忘了说恭喜。”
说罢，伸手拍了拍宋远清的背，离去的身影潇洒依旧。
与陈一朋友这么多年，宋远清最是清楚他那故作潇洒，凡事不形于色的性子。
若不是如此，也不至于与父母愈走愈远，更不至于与木槿无疾而终。
但这又能怪他吗？谁不想生来就过上父爱母慈有求必应的日子，总是因为失望多了，便不如潇洒嘴硬好给自己留个体面。
刚要追出去，宋远清就听到了走廊外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声音熟悉，心里一惊，立即抬腿就追了出去。
宋远清寻着声音，最后在安全通道的拐角处找到了陈一。
他单手撑在扶手上，身子像受了伤激烈蜷缩的虾子般用力朝下弯曲，边咳边用另一只手往嘴角抹去。
看起来痛苦极了。
宋远清一把将他扯起来，撑住。同时打开他想要藏起来的那只手。
手上有一条迤逦的红色飘带，沿着他的掌心，横拉出一长条。
宋远清一下就急了，扣住他的手腕十分用力，“你怎么了？”
陈一的手腕不知何时竟悄悄比他细上了许多，握在手心里轻飘飘的，就像遗漏在稻田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到了这份上，他竟还要逞强，故作潇洒！
宋远清又气又心疼，钳制着他的手一动不动，就想知道到了此刻他还能找出什么轻飘飘的借口来。
从一开始便这样，在木槿的事上总是装出一副不在意无所谓的模样，然后私底下再拼命的拿自己出气。
他等着陈一的解释，等了片刻，却等到一个无动于衷。
正要恼，却见两行清泪从陈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潸然落下。
他几乎没在人前落过泪，就连眼红都没有过。
可这次，鼻尖都没皱，眼泪悄然就落下来了。
大概还不习惯，他颓然抬起另一只手捂在脸前，泪顺着手指从指缝里蜿蜒落下。
“从前......从前手指被蚂蚁爬一下，她都要紧张半天......”
“她病了那么久，我却一无所知。”
“我大概，大概......不配喜欢她。”
那天，陈一在昏暗偏僻的楼道口，哭成了个泪人。
自那以后，便更加依赖尼古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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