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随着大管事玄霖,穿过千幻城治所的宏大回廊。
廊内光线迷离,墙壁上镶嵌的眼眸状装饰在众人经过时,仿佛会微微转动。
云狂走在稍前的位置,与玄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玄色背影挺拔而冷硬,自胡同相遇至今,他未曾再与苏斓有过任何交流,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递来。
苏斓刻意放缓了半步,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她想起在冰雪洞天,他冷然说出“两清”二字时的决绝,心中不由泛起一丝酸涩的闷痛。
她仔细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分气息的流转,期盼能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一丝因她出现而产生的、哪怕最微小的波澜。
然而并没有。
果然是一点都不在乎了。
她默默收回目光,睫羽微垂,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就在这时,容焰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她一步。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作为“随从”的恭谨,一道带着明显雀跃和八卦气息的神识传音,却直接钻入了苏斓的脑海:
“王!我有重大发现!”
苏斓被拉回了思绪,微微侧目,眼神带着询问。
容焰的传音里几乎带着邀功的意味:“我发现,那位云公子,他似乎……看我特别不顺眼!”
容焰继续兴奋地分析:“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我,尤其是刚才在胡同里,还有现在,他周身那股子寒气,在扫过我的时候,明显会更重几分!”
苏斓闻言,心下恍然。
“你忘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怎么轰你的琉璃舍的了?”苏斓思索片刻继续道。
“或许他忘了我,但对你的第一印象应该是还在,讨厌你也理所当然。接下来你可要小心咯,现在他已经不像当初对我这般,要是你惹毛了他,我可护不住你。”
苏斓半开玩笑地说,听闻此话的容焰却缩了缩脖子。
他抿了抿唇,不再言语,只是细细思考着,不知在盘算什么。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治所的宴客厅。
宴客厅内灯火通明,雕琢着繁复眼纹的黑曜石长桌上,已摆满了魔界特色的珍馐美馔。
盛在暗红水晶盏中仍微微搏动的炙烤魔蜥心,浸泡在幽蓝液体里、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冰渊藻沙拉,以秘法烹制、肉质呈现诡异虹彩的幻光兽肋排,以及一壶壶氤氲着浓郁灵气与淡淡血腥气的血髓酒。
宴会规格之高,可见玄珀的重视与忐忑。
副族长玄珀已等候多时,他身着象征身份的暗紫长袍,袍角绣着金色的闭目图腾。
他刚听完玄霖的低声禀报,目光在苏斓与容焰身上快速扫过,带着审视与计量,随即狠狠瞪了满脸不忿的玄砺一眼,这才堆起热情的笑容迎上前。
“云公子大驾光临,千幻城蓬荜生辉。快请入座!”他亲自引着云狂在上首主宾位坐下,钟文默然立于其身后。
苏斓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云狂的另一侧,容焰则紧随苏斓下首坐下。玄珀与玄霖坐在对面作陪,玄砺则被他哥强行按在了末位。
“苏姑娘,容公子,方才手下人多有得罪,老夫代他赔罪,还望二位海涵。”
玄珀率先举起了酒杯,语气诚恳。
苏斓执起面前以白骨雕琢而成的精巧酒杯,浅笑回应:“副族长言重了。玄砺管事心系城安,尽职尽责,有此忠勇之士,是千幻城之福,何错之有?”
被点名的玄砺面红耳赤,梗着脖子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亲哥玄霖在桌下用力踩了一脚,只得把话憋回去,闷头抓起一块兽肉狠狠咬下。
席间起初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客套。
玄珀显然顾忌着玄砺这个直性子以及无处不在的耳目,对云狂的来意和身份闭口不言,只频频劝酒。
云狂也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偶尔举杯,并不多言。
侍从恭敬地为苏斓斟满那色泽暗红、气息独特的血髓酒。
苏斓抬起酒杯,指尖微凉。
她忽然想起从前,云狂总说她酒品差,不让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饮酒,若是有场合需要饮酒,他也会替他尽数挡下。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身侧近在咫尺的云狂。
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侧脸线条冷硬,对她的举动似乎毫无所觉。
苏斓心中微涩。
“苏姑娘,这血髓酒乃我魔界特色,以深渊魔兽心头精血辅以百种灵果酿制,于修为略有裨益,请务必尝尝。”玄珀热情地劝酒。
“好。”
苏斓不再犹豫,将杯中酒液小口啜饮入喉。
一股灼热中带着奇异腥甜的味道滑过喉咙,随即化作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灵力似乎果真活跃了一丝,却不及她心头泛起的淡淡苦涩。
玄珀见她饮下,笑容更盛,目光落在她清丽绝伦的容貌和那头显眼的银发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
“苏姑娘姿容绝世,气质空灵,与我魔界女子大不相同,倒有几分传说中月下仙子的风韵。不知姑娘在妖界是经营何种生意?或许我幻瞳族也能与姑娘有些往来。”
“不过是些药材、皮毛的小本买卖,不值一提,倒是让副族长见笑了。”
苏斓放下酒杯,语气温和却巧妙地避开了细节。
玄珀了然点头,是个谨慎的。
他的视线又自然地转向她身旁容貌同样昳丽、甚至带着几分妖异魅力的容焰,见他与苏斓身着同色系服饰,姿态虽守礼却透着亲近,便自以为洞察地笑道:
“苏姑娘与容公子站在一起,真真是郎才女貌,宛若璧人。二位一同出游,想必是恩爱夫妻,琴瑟和鸣吧?”
“咳——!”苏斓猝不及防,被口中尚未完全咽下的酒气呛得轻咳起来,脸颊瞬间飞上红晕,不知是呛的还是臊的。
容焰也是一愣,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噎住,连忙摆手解释:“副族长误会了!我……”
就在这片小小的混乱中,无人注意的角落,云狂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杯中那暗红色的酒液随之晃出一圈细小的涟漪。
他深邃的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其中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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