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妍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已经辰时。青莲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招呼着小丫鬟端着水盆衣物进来，给她洗漱。因是重孝在身，只是穿了月白色的襦裙，头挽了一个堆云髻，用几只缀珍珠的金钗固定了。又欲在鬓边簪一朵白牡丹，被玥妍摇头拒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往日这时早饭已经备好，今日却还不见影子。青莲觉得诧异，又唤了小丫鬟去厨房催。
碧草想着这段日子小姐哀痛伤身，天天给她做了药膳来滋补。今日早起便熬了八宝粳米粥，想着玥妍一醒过来，便端与她喝。谁承想等她到了厨房，灶上温着的粥锅见了底，再问厨娘，竟然回答不知道谁趁乱倒了去。
碧草心笑：真是不长眼的东西，谁的物件都敢动。她也不多言，直接叫厨房掌事张妈妈来问。张妈妈陪着笑脸，言语上倒是硬气：“哎呦，碧草姑娘，您也知道，大爷一家子回来，这饮食习惯还不太了解，今晨是小少爷跟小小姐闹着要吃八宝粥，下人们看见灶上正好有，就端了去。哪承想是您给小姐的药膳呢。”
碧草笑道：“张妈妈，您也是这个府里的老人了，什么规矩您比我知道得清楚！厨房是叫个人就能进来拿东西的吗？那样岂非不是乱了套！”
“碧草姑娘，您可冤死我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了。那个大少夫人身边的喜鹊姑娘，进来就是一顿找，什么好吃的先紧着她们。奴婢也说了这是留给小姐的，可是她说没了再做便是。我们拦也拦不住呀！”
“是呀是呀，就跟个强盗似的！”周围别的厨娘也纷纷道。
碧草急了，“我煨在灶上两个时辰的八宝粥，现在没有了，我只问你要！张妈妈！你说怎么办？让小姐饿肚子等你再做不成！”
张妈妈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碧草姑娘，我也是听人差事的，你何苦为难我一个老婆子？我看这个差事现在也难做，不如你跟我到大夫人面前一起听发落吧！”
碧草气得直哆嗦，指着她鼻子骂道：“你这个人好无道理！既然厨房交给你打理，就需要把个处的吃食备好。这个月已经出了几回这样的事？头两次我不言语，小姐也不理会，谁给你的胆子，就此怠慢起来！好好好！你我这就去大少夫人面前，好好理论理论！”
张妈妈见吓唬不住，一翻身战了起来，扯着嗓子嚎叫：“理论就理论，我还怕你不成！即便是小姐知道了，也不会埋怨我将她的粥给了侄子侄女吃的。偏你来这里闹！也不怕坏了小姐的名声！”
碧草骂道：“你个老货！嘴里别带着我家小姐，这关小姐什么事！分明就是你看管不利！趁早换个能干的正好！”
张妈妈不依不饶，嘴里乱嚷嚷起来，什么为将军府辛苦操劳七年有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等等等纠缠不清。碧草看再吵也吵不出什么，倒耽误了小姐用膳，便叫小丫鬟收拾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一面吩咐外头小厮立刻去不远的东福楼定些粥，汤以及各样点心来。
待到各样备齐，玥妍看着眼前的食物久久不语。青莲不由得红了眼眶，怕别人看出来，忙借了个由头，到了外间。朱樱快人快语，冲口而出：“小姐，这是第几回了，您还是由着她们胡闹吗？眼看着都吃不上了。”碧草暗暗拽了她几下，都没拦住。
玥妍悲从心来，想着这就是没娘的孩子，想着从前娘亲无微不至的关爱，每天换着花样的吃食衣物饰品的给她送来，她何曾为这点子吃食动过脑筋！她环顾着四周，忽然发觉孤单得很，这天下之大，竟无处安身吗？
想起娘亲临走之前叮嘱的话：活着为大！当时还不清楚娘亲的眼睛里隐藏的含义，今日她明白了，那是满满的担忧，怜悯和心疼。娘亲知道，没有娘照顾的孩子是怎样的感受！
玥妍看到朱樱急切地道：“小姐！小姐！”
她忽然开口：“先吃饭，回头再说。上午还有事情要忙。”
朱樱见她如此，便也禁口不言，一旁伺候着她。玥妍让她唤了青莲等人，一起坐了吃饭。
这边玥妍刚吃过早饭，大少夫人身边的喜鹊便踏门而入，后面跟着看门的小丫鬟，一脸的急切，分明是没拦住。
玥妍冷了脸，青莲见此，喝了一声：“放肆！什么人也敢往里闯，打出去！”
“小姐！小姐！别打！是我，大少夫人的喜鹊呀！”
“我管你是谁！不经通报擅闯者，打！你们是死人呐？还等着小姐亲自动手不成！”青莲不听她辩解，高声喝到。两旁的侍女早就恨得牙根痒痒，见此纷纷上前拉扯，有的趁乱狠掐几把。喜鹊狼狈不堪，急忙退到屋外，高声喊道：“不得了了，要杀人了！我是奉少夫人之命，来请小姐去花厅叙话。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少夫人的人的？”
玥妍道：“让她走，就说我随后就到。以后她若是还不通告便往里闯，打折了腿，不必报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没规矩的奴婢，要是在咱们家，早就叉了发卖了！”故意说得大声，也算是给她提个醒！
喜鹊听她如此说，倒是也不敢反驳，讪讪地一溜烟地跑了。
大哥的岳丈家是衡阳的夏氏，因着祖上出过几位翰林院学士，便也可称做书香门第，在当地算作是高门。只是近几代没有尤其惊艳的人才，最高的官也不过是从四品国子监祭酒，扬州知府。
这个大嫂夏十娘原来也是小家碧玉，在娘家的时候听说是贤良淑德，琴画双绝，性格好，品貌佳，倒也算是良配。当时母亲不太攒成，想着毕竟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万一哪天调回京师，又是长子长媳，肯定要操持将军府的。就怕她到时候才能不足，掌控不了，还是爹爹劝她，说反正家里的事情也不是靠她一个人，景漠不是管着外面的生意，大儿媳妇就是管管家里的柴米油盐，又有什么难的。
玥妍记得当时的母亲摇头，对父亲说过：“将军没见过妇人的小心眼和算计，自是不知。过日子哪就是柴米油盐，像走亲串友，往来回礼，都是需要智慧跟见地的。这个夏十娘我见过几回，其他的都挺好，就是这个心胸略微窄了些。”
父亲又道：“如今你我二人驻守西塞，恐一时半会也无法回京。想京中那些高门大户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娇娇女跟随文儿外派凉州。文儿已经过了适婚年龄，恐不能再拖了，这么一看，夏家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母亲无语，想了想道：“罢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确实顾不了那么多。但愿这个夏十娘不要辜负咱们的期许。文儿成家之后，每年将府里的收入分一份出来，也算是咱们的帮扶之意吧。”
玥妍想到此，不由得也佩服母亲的看人之准。现在的大嫂完全脱离了当初的小女儿姿态，在凉州做了几年的司马夫人，让她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早就将谦逊化作骄矜，无知化作蛮横，却偏偏学会了口蜜腹剑的那套把戏。
玥妍虽没有经历过多少后宅里的明争暗斗，可是这几年交游颇广，见识增多，虽然不齿于那些下作的肮脏手段，但是眼明心亮，看得比同龄人要清楚许多。只是不计较罢了，哪里就被欺负成这样。头两次看着大哥的脸面不曾计较，这次竟然打着侄儿侄女的名号抢东西。知道的是大嫂的下人不对，不知道还以为她白玥妍连自家的侄子的吃食也不放过！什么算计！这等子的小事，别说一碗粥，就是十万粥，她白玥妍也置得起！
青莲跟着她缓缓走到花厅，便见到夏十娘高坐于厅上主座，正拿了账本在看。管家祥叔站在一旁，看见玥妍进来便行了个礼。
玥妍开口道：“嫂嫂安好！不知唤我来是什么事？”她坐于一旁，手里握着一块锦帕。说来她的帕子近来有些少了，开始她以为是丢了，可是后来朱樱来报，说是帕子晾嗮在院内，小少爷小小姐跑来见了，便拿去玩耍。玥妍笑了笑，便叫她自去云锦阁再定了许多。只是这回都要白色的云锦，上面的绣花还是碧草等人亲自来绣。
想是嫂嫂觉得凡是只要是孩子想要的，大人自是不会与之争的吧。
夏十娘放下了账本，示意祥叔先退下，回头看着玥妍道：“洛洛今日吃得可好？刚才有奴才来报，说是不小心把给你做的八宝粥给两个孩子吃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孩子置气，嫂嫂给你赔不是了。你要是还是不消气，要不让书林书玉来给你磕头赔罪吧？”
看玥妍不言语，又道：“自打我回京这些日子，真是忙昏了头了，对你的关照不够，你可得多谅宥我，谁让你有这么一个愚笨的嫂嫂呢？”
玥妍抬眼正视她，温和道：“嫂嫂这些日子辛苦了，由生到熟自有一个过程，难免出错。都是些小事，嫂嫂不必放在心上。嫂嫂刚到京城，刚到府里，对于有些规矩可能还不熟悉，也有些刁奴恐怕会欺瞒嫂嫂，还需嫂嫂多费些心力，在府里怎么闹都是小事，这要是传到外面，恐怕会有损我大哥哥的官声。”
夏十娘明亮的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下，发现眼前的小姑娘真是漂亮，即便是嘴里的话绵软地刺出了刀子，也很难让人对她产生反感。随即她心里涌起了一股不甘，一丝妒忌。凭什么？她锦衣玉食长在这美轮美奂的园子，而她夏十娘就得在凉州那个鸟不拉屎得地方苦挨七年？就凭这张脸吗？
无论之前她是怎样过，现在她还不是要在她这个长嫂手底下讨生活？以后就是许配哪个人家，不也得是长兄长嫂做主？
想到此心里便得意起来，脸上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想着现下的形式，便略微收了收，道：“洛洛，你”
玥妍打断她，道：“嫂嫂还是称呼我小七便好。”
夏十娘脸色微变，道：“小七，你下午可有安排？要是无事的话就到玉松斋吧？我安排几个人收拾一下公公的旧物，你帮着长长眼，要是有留下的就说一声。我想着玉松斋离书房不远，以后要是你长兄留宿外院，或者客房不够住，倒是可以去那里。”
玥妍道：“白府占地几十公顷，前院十几间屋子，哪里就不够住了？那是我父亲生前小憩的地方，会永久保留的。嫂嫂还是另作打算吧。”
玥妍自认为忍耐力够强，可是看到那张假惺惺的脸，她连迂回都懒得迂回。
这个以主人自居的姿态，属实刺激了她。母亲尚是失踪，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做当家主母了？
夏十娘有些意外，之前几次见面，玥妍给她的印象都是天真烂漫，俗事不管的，第一次见她如此咄咄逼人，鲜明地表明意图。她打量着玥妍今日的穿着，心里暗暗计算着价格，想起来就肉疼。婆婆到底是怎么养女儿的，竟如此奢靡。她的家境也算富足，可是在到了白府之后，她才了解什么是富甲一方。今日即便是玥妍头上那支不起眼的珠钗，恐怕也是二百两纹银买不来的。
玥妍见她再无言语，便起身施礼告别，一边道：“嫂嫂操心的事多，我呢有时候三餐不及时，好在玲珑阁后面之前便盖了小厨房，一直没怎么用。今日正好告知嫂嫂，以后除了全家聚餐，我就在后面自行安排了，就不劳嫂嫂费心了。”
夏十娘终于变了脸色，大声道：“小姑何须如此！这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如何编排我不容人！是我哪里做错了，小姑今日说出来，也好叫嫂嫂改一改！你这样不声不响地分出去另过，我没脸跟你长兄交代！”
“嫂嫂，你无需如此，我只是说另外做些吃食，免得发生今日之事，两下便宜，有何不妥？你且自忙你的，只是家中房屋书舍都不要动，毕竟母亲万一回来那天，我怕她还想再看看旧物的。”
夏十娘哭了出来，一面拽着玥妍的袖子，一面对喜鹊道：“速到前院看看大公子在吗？就说小姑恼我，想分家另过呢。”
玥妍瞪大了眼，也不是第一次见过妇人胡搅蛮缠，但不成想自己的亲嫂嫂竟也如此。
不一会儿，听到哭声的书林书玉也跑过来，看见自己的娘亲哭便也围在身边大哭起来。青莲阴着脸，几次想要上前劝止，都被玥妍暗暗拽住。既然已经说出口，便不怕她撒泼卖痴。今天倒叫她知道，她白小七的性子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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