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老瘸子……真是憋屈啊!”
他一拳砸在自己的残腿上,疼得龇牙咧嘴,眼里却滚下泪来。
那五万担粮草,哪里是捐给瑞王,分明是常文轩拿着常家的家底,去铺他自己的路!
可他又能怎么办?弟弟们虎视眈眈,侄子气焰正盛,他这个过气的家主,连拦都拦不住。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像是在嘲笑他的无力。
常老爷望着案上那本泛黄的账册,上面记着常家每一笔进项,每一粒粮食的来处。
可现在,那些数字都成了刺,扎得他心口生疼——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就这么被挥霍,他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
小青山下的白水溪畔,水汽混着松木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三艘新造的战船正架在临时搭起的船坞里,工匠们挥着斧头、凿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此起彼伏,溅起的木屑在阳光下像金粉般飞舞。
杜尚清站在最高的那艘船的甲板上,手里捏着一张画满线条的图纸,时不时俯身对着船身比划。
他指着船首两侧,对监工的老木匠道:“这里的木料得换铁力木,再包一层厚铁甲,撞角要往外突出半尺,打磨出棱角。
——水战拼的就是近身冲撞,咱的船得能撞得碎对方的船板,自己还得扛得住。”
老木匠眯着眼瞅了瞅图纸上的“防护加强区”,摸着短须点头:
“将军这法子新奇啊,这是把陆地上的甲胄安到船身上了?行,小的这就让人备料。”
甲板中央,两个壮硕的铁匠正蹲在地上,调试着一个缠着粗麻绳的巨大绞盘。
这是杜尚清特意让杜尚平打造的绞盘床弩,弩臂比寻常床弩粗了一倍,箭槽里躺着的弩箭足有成人胳膊粗细,箭头是三棱形的,淬了火,泛着冷光。
“这玩意儿得固定死在甲板上,”
杜尚清踩着踏板试了试绞盘的力道,“往后对准敌船指挥室,绞盘一松,箭出去就得能钉死对方的头领。
——一发入魂,省得费力气纠缠。”
往下走到下层甲板,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侧船舷边各架着四架连发弩,弩身缠着铜箍,箭匣里整齐码着二十支短箭。
工匠正演示着机关,只见他扳动把手,弩箭“嗖嗖”连射,转眼就把箭匣放空,箭尾的羽毛在空气中划出残影。
“上下两层各八架,左右加起来十六架,”杜尚清数着弩车的数量,“敌船从哪边来,就哪边的弩车齐射,别说三五艘船,就是来一队,也得让他们尝尝箭雨的滋味。”
旁边的田小哥看着这阵势,忍不住咋舌:“将军,这船造出来,怕是白水河上再没对手了吧?”
杜尚清望着船坞外奔流的溪水,眼神沉了沉:“对手从来不是水里的匪寇。
咱们把船造得结实些,弩箭安得够劲些,不是为了惹事,是为了能护住这八县的百姓——真到了要拼命的时候,这些家伙就是保命的底气。”
工匠们的敲打声还在继续,三艘战船像沉睡的巨兽,正一点点被唤醒。
阳光照在船身的铁皮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仿佛预示着不久后,白水溪上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韦修平这时苦着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腰带:
“大爷,水兵招募这事,真是难办啊。您定下的那些条件——水性得能在水里闭气一炷香,还得识得些水性变化,寻常百姓哪能达标?”
他叹了口气,“那些素质过硬的,早被护卫队挑走了,如今都是各队里的骨干,队长们把人看得比眼珠子还紧,说什么都不肯放。
剩下主动来报名的,不是小老汉,就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
大多连正经凫水都不会,顶多会两下狗刨,扑腾不了三两下就往下沉,离您要的标准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杜尚清眉头微蹙,指尖轻轻敲在弩机上。
他知道水师的重要性,白水河横贯八县,守住水路比什么都要紧,可没人手,再好的战船也是摆设。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田小哥,这后生打小在河里长大,水性好得能跟鱼比,脑子也活络:
“小哥,你常年在水边混,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招到合用的人呀?”
田小哥胸脯一挺,眼里闪着光:“将军放心!这事交给俺,保准一个月后给您练出一支水里来去自如的‘黑鱼军’!只是……”
他挠了挠头,有些顾虑,“俺出身流民,怕那些老兵油子不服管教,到时候不好施为。”
“这有何难?”杜尚清当即拍板,“即日起,你就是杜家水师副都统,水师的招募、培训、指挥,全由你说了算。
你的职级与各队队长平起平坐,将来水师要提拔军官,也由你举荐——谁要是不服,让他来见我。”
田小哥又惊又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谢将军信任!俺田小三要是干不出模样,任凭将军处置!”
他心里清楚,这不仅是个官职,更是将军把水师的根基交到了他手上。
韦修平在一旁也松了口气,笑着对田小哥道:“这下好了,有小田都统挑头,我看谁还敢偷懒。”
田小哥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将军,韦大哥,俺这就去河边招人!
那些常年在船上讨生活的艄公、渔户,还有水里摸鱼的好手,俺都认得,保准能挑出一群水性顶呱呱的汉子!”
看着田小哥风风火火跑出去的背影,杜尚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知道,选对了人,水师这盘棋,就能活了。
韦修平跟着杜尚清刚从甲板下来,靴底沾的潮气在船室木板上印出几个浅痕。
杜尚清反手扣上舱门,放下铁尺,才转身往书桌旁坐定。
韦修平正伸手解着披风扣子,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极轻的刮擦声。
——像夜风卷着沙粒蹭过门板,又比那声响更有节奏,三长两短,正是自家暗卫传信的暗号。
杜尚清指尖刚触到图纸,闻言抬了抬下巴,声音压得平稳:“进来吧。”
门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开条缝,一道黑影贴着门框滑进来,落地时几乎没带起风。
那人半跪在地,袍角扫过地面,只发出布料摩擦的微响,将一卷密信举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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