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分钟过后，乌德里克终于带着十几个骑士团的大人找到了我们的所在之处。
“抱歉！我来晚了！”
乌德里克一脸焦急，额角还挂着赶路时沁出的汗珠，在看见我们之后第一句冲口而出的话，便是带着喘息的道歉。
我能想象这一路上，他必定是心如火焚地赶来，生怕会看到已经为时已晚的场面。
在乌德里克来到这里之前，我还一直隐隐担忧，要是来的人是其他冒险者的话那事情又要变得麻烦了。直到这一刻看到乌德里克以及他身后那些代表着秩序与权威的骑士们，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有金狮骑士团的大人们来处理卡尔的事，想必冒险者协会也没理由再插手了。
站在骑士成员最前面的人，我一眼便认得是莱昂纳德·温斯洛副团长。
听说贝利乌斯团长现在还在王宫，那么整个骑士团的最高负责人便是莱昂纳德副团长。我深知他也是个工作繁忙的人物，他能亲自前来，无疑是以最明确的方式表明了骑士团对卡尔这件事的高度重视。
在我们几人之中最为熟悉的伊安·沃雷特队长，还有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加雷斯·比鲁格里茨也都在队伍里。
骑士团众人的目光迅速扫过四周，随即不约而同地聚焦于一点。他们最先感到震惊的对象，毫无疑问是卡尔如今的模样。不少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出于对怪物的恐惧，致使有些人甚至本能地先把手放在了武器上，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莱昂纳德副团长，你看那里！”
一名骑士忽然抬起手指向不远处急促地喊道。
显然是有人注意到了不远处躺着一个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男人尸体。
那里周围的土地被鲜血浸染，呈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最诡异的地方无疑是男人的腹部有一个近乎圆形的巨大窟窿，那样的创伤绝非人类所为。这骇人的一幕让在场所有骑士的惊诧达到了顶点。
莱昂纳德副团长眉头紧锁，迅速示意两名手下上前查看。两人快步奔至尸体旁半跪着，其中一人伸手试探鼻息与颈侧脉搏，另一人则仔细检视那道可怖的伤口，随后两人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地站起身回报。
“副团长，他已经没有气息了，人……已经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你们好好说明一下。”
莱昂纳德副团长带着锐利的目光转向我们几人，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出现死者这一事实，无疑将事件的严重程度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让我来说明吧。”
我深知此刻必须要有人立刻说明事情的缘由。鉴于我与副团长平日较为相熟，由我出面解释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
于是我花了一些时间，尽可能清晰、客观地将迄今为止的经过陈述了一遍。在叙述时，我特别强调了那个男人如何先行动手，卡尔如何在被逼无奈，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才做出了致命反击。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如果让骑士团的大人们误以为卡尔是失控的，嗜血的怪物，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卡尔很有可能连接受审判和治疗的机会都不会有，就被当场斩杀。
“艾蕾德丽莎小姐，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可能考虑到我可能因私人关系而偏袒卡尔，莱昂纳德副团长并未立刻表态，而是转过头打算听取其他人的证词。
艾蕾德丽莎作为与我们立场不同的人，又是冒险者协会的黄金冒险者，她的证言在骑士团眼中无疑拥有最高的可信度。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艾蕾德丽莎身上，我们几个人也紧张地等待着她会做出什么发言。毕竟她的一句话，可能就会决定卡尔的生死。
“嗯，那个小姑娘说的都是真的，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好在此时艾蕾德丽莎并没有想要故意刁难我们的意思，她迎着莱昂纳德副团长审视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不管她的动机是什么，甚至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还兵刃相向，但在这一刻，我们无疑对她充满了感激。
“是这样啊……”
莱昂纳德副团长深深叹了口气，指节用力按了按紧锁的眉心。那神情清楚地说明了我们给他出了一道多么棘手的难题。
“无论如何，你们未经允许擅自离开骑士团本身就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甚至还跟冒险者发生了正面冲突，就没想过一旦发生无法挽回的后果，局面会变得多么不可收拾吗？”
他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目光特意转向了我。
父亲大人是金狮骑士团前任副团长，在骑士团有着不小的威望。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骑士团将难以向我的父亲交代。想必我的擅自行动是最让大人们感到担忧和头疼的吧。
事实上，我们坚持到现在确确实实好几次与危险擦肩而过，每一次都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变成追悔莫及的结果。
如果不是卡尔挺身而出帮我们承担了全部风险的话……最后肯定就会变成大人们所担心的那样了。
所以即使我们存在着“为了帮助伙伴”这种大义名分，擅自离开骑士团的错误行为依然是无法抹去的。我们没有任何借口，只能低下头，只能等待大人们对我们下达处罚。
“全都是我不对！”
戈洛特突然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如果不是我率先不告而别，也不会让杰诺他们几个人因为担心我的情况而追出来。他们的错误根源在于我，所以为了负起这个责任，我决定……主动放弃见习骑士的身份。”
“戈洛特……你……”
戈洛特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显然不在我们的预想中。
确实戈洛特早上的不告而别是我们决定为之当一次坏孩子的直接原因，可他的行为毕竟情有可原，只要诚恳地认个错，接受应有的惩戒，至少大概率还能留在骑士团。
因为我相信无论是贝利乌斯团长还是莱昂纳德副团长都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应该会酌情处理才对。
可他却主动提出放弃见习骑士的身份以承担全部责任，为我们争取一丝宽容的可能，这种“主动牺牲”我认为是毫无意义的。
“喂，戈洛特，你一个人瞎逞什么英雄啊？”
乌德里克立刻大步走上前尝试与戈洛特争辩。
“见习骑士的身份是那么轻易就能舍弃的吗？我有点看错你了。”
塞西莉皱着眉头，毫不留情地做出了辛辣的评价。
我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便以平和的语气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戈洛特，你真的没有必要这么做。考虑到卡尔的特殊情况，我相信大人们会从轻处理的，事情还没到需要你牺牲一切的地步。”
话一说完，我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始终沉默的杰诺。现在只有他还没有表态了。
“……”
然而他依旧紧闭双唇，好像没有要发言的打算，为什么？
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是有什么心事吗？
“抱歉，各位。说到底是我们害你们涉险，如果我不付出点什么代价终归是过意不去。只要是为了卡尔，我现在什么都愿意做……”
戈洛特的声音低沉却坚定，他的目光越过我们，牢牢锁在了莱昂纳德副团长的身上。
他一步步走向副团长，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猛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他摒弃了所有的骄傲，用最诚恳的语气和最卑微的姿态，向眼前掌握着决定权的人发出正式的请求。
“副团长大人！我不管受到什么处罚都无所谓！还请您一定要救救卡尔！让加雷斯大叔……不，让加雷斯大人给他治疗！拜托了！”
“……”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件事，我们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舍弃了一切尊严伏地哀求的人，与记忆中那个性格要强的戈洛特联系起来。
他刚来到骑士团的时候可是谁也不服，即使知道了我和杰诺是贵族也没给好脸色看，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正因为我们了解之前的他，此刻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为了救卡尔他到底是抱着何种程度的决心。
作为一个大哥，作为卡尔的家人，毫无疑问他做到了最好，他的所作所为很难不让人感到动容。
莱昂纳德副团长俯视的目光落在跪伏于地的戈洛特身上，然后他的视线继而转向躺在地上的卡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随后他又逐一扫过我、塞西莉和杰诺的脸庞，最后将目光定在乌德里克身上。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开了口。
“卡尔身上发生的事我已经从乌德里克少年那里大致听说了。坦白说，在亲眼所见之前我都觉得难以置信，一个好端端的人竟然真的会变成怪物的模样……”
“那只是暂时的！只要得到治疗的话他就能恢复成人类的模样了！”
戈洛特猛地抬起头，生怕骑士团真的会将卡尔定义成怪物而激动地解释道。
“仅凭治愈魔法就能逆转这种异变，这一点也是闻所未闻，令人难以置信。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杰诺少爷是这么说的。”
戈洛特缓缓转过头，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那个带给他们希望的人。
众人也循着他的目光，将视线集中在了至今未曾开口的杰诺身上。
“杰诺少年，你是这么说的吗？”
“是这么说的。”
杰诺正面承受着莱昂纳德副团长的目光，坦然地回答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我曾经有幸和安帕德·亚尔尼德大人一起外出，路上遇见过一个和卡尔一样，一半身子变成了怪物的男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发现了光魔法对其有效。”
杰诺提到了父亲大人的名字，顿时让在场的大人们的脸色为之一变。
仅仅凭借一个小孩子的一面之词或许没什么说服力，但如果牵扯到了父亲大人，可信度一下就高了许多。
安帕德·亚尔尼德这个名字对于金狮骑士团就是有着如此的分量。
“关于这点我可以作证，杰诺确实曾随父亲大人一起外出过。那个时候我不在场，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大人他们当时遭遇了一种极为危险且前所未见的怪物，只不过还存在尚待核实的情报，为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所以还没有向世人公开。”
我相信我的证言能够让杰诺的话变得更加可信，为了让卡尔得到治疗，这个步骤绝对是必要的。
莱昂纳德副团长神色凝重，注视着杰诺的目光变得更加凌厉。
“杰诺少年，你真的确定吗？”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莱昂纳德副团长再次郑重地向杰诺确认了一遍。
“……我确定。”
杰诺没有避开莱昂纳德副团长的直视，语气沉稳而有力。
这一刻，最高兴的无疑是戈洛特和卡尔，他们飞快地对视一眼，仿佛已经看到了恢复正常生活的曙光。
莱昂纳德副团长得到了确切的肯定答复，他的视线缓缓从杰诺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卡尔那变异的半边躯体上。思索片刻后终于缓缓开口，下达最后的指示。
“加雷斯。”
“在。”
“给他治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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