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中挣扎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深宫妇人的审慎和算计。
她压低了声音，“好…母后…明白你的心了。这江山，若再任由你皇兄…唉…”
未尽之语里包含了太多的失望与无奈。
她目光转向桌上那些通敌的信件，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厌恶。
“陈伦该死，他背后那些蠹虫，更该死！这江山…是你父皇呕心沥血打下的基业，哀家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于一旦！”
“母后知道，你既有此心，必有倚仗。但…”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严肃，“此事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操之过急。皇帝身边，并非全是酒囊饭袋，亦有根基深厚之辈。京畿防务，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向前微微倾身，目光紧紧锁住独孤沉甯。
“母后在宫中经营多年，尚有些许人脉和眼线，或许能为你查漏补缺，稳住一些摇摆之人。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太后的意思很清楚，我支持你，但我不能明火执仗地立刻站在你这边，我需要时间暗中布置，也需要观察你的行动和实力，确保这场豪赌，赢面足够大。
“之之，给母后一些时间。”太后最终说道，语气近乎恳切，“让母后…慢慢来。至少，在风暴真正掀起之前，母后要确保，这后宫，不会成为你的掣肘。”
这既是表态，也是一种谨慎的联盟邀约。
她愿意登上女儿这艘即将起航的巨舰，但要求有调整航向和观察风浪的时间。
独孤沉甯听着太后的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那凛然的杀意似乎微微收敛了一些，化作了一种更为深沉的了然。
她轻轻颔首，将兵符收回袖中。
“母后深谋远虑，儿臣省得。”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时机，自然需要等待。但该动之时，也绝不能犹豫。”
她没有承诺会给太后多少时间，只是表明自己懂得审时度势。
这场母女之间的盟约，在烛影摇曳的密室中初步达成，彼此心照不宣，各怀筹码，走向那条通往权力巅峰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太后带着满腹的心事与难以言喻的惊悸，由心腹嬷嬷搀扶着，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长公主府后角的夜色里。
密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独孤沉甯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的兵符。
太后的表态在她意料之中，那个精于算计的女人，永远不会将筹码一次性押上。
不过，有她这句“慢慢来”，至少能稳住后宫，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寂静中，她并未回头，只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允岺。”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自梁柱的阴影深处悄无声息地滑落，单膝跪地，动作轻捷得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来人全身笼罩在暗色劲装之中，低垂着头，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周身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唯有在听到呼唤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绝对服从的锐光。
“殿下。”容允岺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主人手中最趁手的一件兵器。
独孤沉甯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跪地的暗卫身上。
容允岺，是她六岁那年，先帝亲自从暗卫营中挑选出来赐给她的贴身护卫，武功深不可测，忠诚更是历经考验。
这三年，冯茜那个蠢货占据她的身体，只知道沉溺于儿女情长和惧怕驸马，几乎将容允岺遗忘，只当他是个普通的侍卫头领。
殊不知，这才是她真正倚仗的底牌之一。
“都听见了？”她问，语气平淡。
“是。”容允岺言简意赅。
“太后的话，信三分，防七分。”独孤沉甯走到桌边，指尖划过桌面，“她肯松动，是好事。但宫中耳目众多，你派人盯着慈宁宫，尤其是太后身边那几个掌事嬷嬷的动向，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
“属下明白。”容允岺应道。
独孤沉甯沉吟片刻，继续吩咐，条理清晰。
“第一，陈伦废了，但他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去查，这三年来，他与宫中哪些人来往密切，特别是与司礼监、还有那位‘丹术高明’的国师。所有的信件、账目、人证，挖地三尺也要给本宫找出来。”
“第二，京畿三大营，北衙禁军，我要知道现在确切的主官是谁，他们的背景、喜好、软肋。还有，当年忠于父皇、或因耿直被皇兄边缘化的老将，列出名单，暗中接触，试探其意向。”
“第三，”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清理府邸。冯茜留下的那些不知所谓的眼线，以及这三年里被陈伦安插进来的人，三日之内，悄无声息地处理干净。本宫的地方，该恢复清净了。”
每一道命令，都直指要害，勾勒出一张缜密的权力争夺之网。
容允岺始终低着头，将每一个字都刻入脑中。
“属下遵命。”他没有任何疑问，只有绝对的执行。
“去吧。”独孤沉甯挥了挥手，“记住，隐秘为上。”
“是。”容允岺应声，身形一晃，便如融入阴影般消失在密室之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室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独孤沉甯一人。
她走到烛台前，拿起银剪，轻轻剪去一截过长的烛芯，火光跳跃了一下，将她冷静的侧脸映照得更加分明。
棋盘已经铺开，棋子开始落下。
这沉寂了三年的大雍朝堂，是时候听听她独孤沉甯的声音了。
接下来的三日，长公主府内外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数名背景不明、行迹可疑的仆役或因“失足落井”，或因“急症暴毙”，或因“家中老母病重”而被遣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府中氛围为之一肃，留下的皆是战战兢兢、又隐约感觉到风向已变的下人。
同时，几份加密的密报被悄无声息地送入独孤沉甯手中，上面详细罗列了京畿各营主将的履历背景、性格弱点，以及陈伦与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有那位以炼丹邀宠的国师之间隐秘的资金往来和书信线索。
一切都在按照独孤沉甯的想法，高效精准地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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