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独孤沉甯微微挑眉,目光如淬雪的刀锋,直直迎上独孤恒州试探的视线,“皇上觉得,一个敢在公主府门前直呼本宫名讳、用市井污言辱骂皇室、甚至纵容外室欺到主母头上的驸马,不该打?还是说,”
她话音微顿,语气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皇上认为,我独孤氏的威严,已经可以任由此等背主忘恩的奴才随意践踏了?”
她话语中的锋芒毫不掩饰,逼得独孤恒州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握着玉佩的手指微微收紧。
“皇姐言重了。”独孤恒州放下玉佩,稍稍坐直了身子,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借此掩饰瞬间的失态。
“朕自然是维护皇家颜面的。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独孤沉甯身上,带着审视,“朕听说,皇姐那日,气势惊人,与往日…颇有些不同。”
他顿了顿,眼底藏着精光,状似无意地补充道,“倒让朕想起,皇姐年少时,随父皇在校场骑射的英姿了。”
这已近乎明示的试探,指向她是否真的摆脱了那三年的“浑噩”。
独孤沉甯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清冷,未染半分暖意。
“人总是会变的。被不知所谓的鬼魅占了身子三年,浑浑噩噩,如同提线木偶。如今既然醒了,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由着些魑魅魍魉欺到头上。”
她目光平静地回视皇帝,语气笃定,“皇上,您说是吗?”
她竟如此直接地点破“鬼魅占身”之事!
独孤恒州瞳孔骤然一缩,握着茶盏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他干笑两声,将茶盏重重放下:“皇姐说的是什么话,怕是前些日子病中魇着了,尚未完全清醒。朕看皇姐如今精神矍铄,朕心甚慰。”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语气刻意放缓,带着几分突兀的亲近,“说起来,北境戎狄近来有些不安稳,军报繁琐,朕看着甚是头疼。记得皇姐早年也曾涉猎军务,聪慧过人,不知可有何见解?”
看似请教,实则是更深的试探,要摸清她是否还有干涉朝政的心思与能力。
独孤沉甯心中冷笑,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皇上说笑了。臣姐一介女流,久居深宅,耳目闭塞,哪懂什么军国大事。不过是当年侍奉父皇时,听父皇随口提过几句,无非是守城重在粮草民心,攻伐贵在知己知彼。至于具体如何调兵遣将,如何应对戎狄,自有皇上与诸位将军大臣操劳定夺,臣姐不敢妄言。”
她答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用兵的关键,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摆足了不问政事、安于内宅的姿态。
独孤恒州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因为纵欲而略显浑浊的眼睛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野心或伪饰,最终却一无所获。
他心下稍安,或许…真的只是陈伦那厮做得太过分,狗急跳墙,激起了皇姐久违的刚烈脾气?至于什么“鬼魅占身”,多半是受了刺激后的托词或癔症罢了。
一个女子,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又闲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家常,询问了太后凤体是否安健后,独孤恒州便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疲态,示意独孤沉甯可以跪安了。
独孤沉甯依礼告退,姿态优雅从容。
转身步出御书房的刹那,她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彻底敛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洞悉一切的锐光。
这次面对面的试探,让她更加确信,她这个皇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遇事不决还会私下询问她意见的少年天子了。
多年的权力浸淫和身边佞臣的环绕,已让他变得多疑、昏聩而又盲目自负。
他或许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但骨子里的轻视,让他并未真正将她视为威胁,依然认为她不过是依仗身份耍耍性子的“女流之辈”。
这样…也好。
他的轻视,便是自己最好的掩护。
步出宫门,登上等候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那座金碧辉煌却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牢笼。
独孤沉甯缓缓靠向软垫,闭上双眼,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而冰冷。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京城的天,是时候彻底变一变了。
而她的好皇弟,恐怕至今还未意识到,这场即将席卷整个王朝的风暴,正是由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姐姐,亲手掀起的。
马车驶离宫门一段距离,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响规律沉闷。
车厢内,独孤沉甯依旧闭目养神,方才在御书房中的每一句对话、独孤恒州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她心中反复闪过,抽丝剥茧。
皇帝的试探、忌惮,以及那深植于骨的轻视,皆已了然。
直到马车转过一个街角,窗外市井的喧嚣声略微清晰起来,她才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澈。
她并未提高声音,只是对着空气般淡淡唤了一声:“允岺。”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低沉而恭谨的回应便隔着车帘传来,清晰入耳:“殿下。”
容允岺不知何时已悄然跟在马车旁。
“皇帝起了疑心,虽未深信,但必不会轻易揭过。”独孤沉甯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最近盯紧些。宫里,尤其是陛下身边,还有司礼监、国师府那两处,他们任何异动,无论大小,即刻来报。还有…我们那位好驸马背后那些人,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森然:“尤其是,看看有没有人,急着去给陈伦‘治病’,或者…让他永远闭嘴。”
“是。”容允岺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属下明白。”
“京畿各营,凡都尉以上将领,其府邸外围加派一倍人手,严密监控往来人员。另外,”她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车帘外的暗卫,“让我们在御史台和六科廊的人,准备好几份‘功课’。”
她没有明说要弹劾谁,准备什么样的“功课”,但容允岺立刻心领神会。
所谓功课,无非是某些官员贪腐、结党或不法的证据,何时抛出,抛向何人,皆在殿下掌控之中。
“是。”容允岺领命。
他明白,“盯紧”二字意味着什么。
风暴将至,所有的眼睛都必须睁开,所有的弦都要绷紧。
“去吧。”独孤沉甯淡淡吐出两个字。
“属下告退。”
车帘外,玄色身影随即如同融入水流般,悄无声息地减缓了速度,落在了马车后方,转瞬便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与街角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独孤沉甯重新靠回软垫,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繁复的刺绣。
饵已放出,网已撒下。
现在,只需静待那些沉不住气的鱼儿,自己撞上门来。
而她,有的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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