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赵思怡往后退了一步，万姿则往门口走了一步。
陆景明比她更快出了房门，把她挡在背后。
门口站着四个人，赵依琳和赵大姨一家三口，大姨家三口三个胖子，都跟塔一样。
陆景明马上拨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快捷键，然后松开，默默看着门口几人，不作声。
万姿靠在主卧的门框上，压根没去看别人，视线只盯着赵依琳而去。
赵依琳的脸色和女儿有一拼，都是浮肿的，青白的，原本明艳的五官颓然下来，不见血色。
她躲躲闪闪着，没敢看万姿。
万姿把卧室门关上，她看了一眼在屋子里藏着的赵思怡，女孩吓得不轻，缩在窗帘处，是一副恨不能扯过窗帘把自己整个挡住的模样。
门口四人挤成一堆，赵大姨推了一下妹妹，赵依琳没吱声，她又推了一下，赵依琳还是没吱声。
赵大姨急了，亲自上阵，她咳嗽两声：“万姿啊，你父亲的事，你要节哀啊，我们今天过来，是因为你赵姨要拿些东西。”
她再度推了下，赵依琳往前走了两步，踟蹰着。
“拿什么？拿我父亲的身份证明去医院办死亡证明吗？东西我拿好了，在这儿呢。”
万姿拿出户口本晃了晃，递给陆景明，陆景明放进口袋，淡淡的：“这就可以了，我们走吧。”
赵依琳回头看自己的姐姐，她有些犯怵万姿小两口，怕他们。
赵大姨可不怕，她“哟”了好大一声，直接上来要进主卧：“不了，东西我们自己拿。”
陆景明往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那边人高马大的大姨儿子立即冲上来，和自己父亲一起，顶在前面。
“怎么？想打架不成？”陆景明淡淡的，“不用打，我们已经报警了，大年初一出警也很快，十分钟就能到。”
他看了一眼手机，“过去了三分钟，还有七分钟。”
这句话一出，屋内各人脸色各不同。
02
万姿有些愕然，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很快就恢复了无所谓，她右手倒着手机在左手手心玩，面无表情。
赵依琳则脸色勃然大变，她站在原地哭出了声。
“万姿，万姿，你们这是想干嘛？你爸还尸骨未寒呢，你爸还没走远呢，你就这样为难我，你是存心的，就是不想我和你争财产，对不对？”
她就近往餐椅上一坐，大放悲声。
“我没想和你争财产，我只是想给你妹妹留一点，你一年收入都那么高了，你爸留下来的那三瓜两枣，你就不要和我们计较了。”
万姿闭了闭眼睛，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赵姨，你眼里还是只有钱吗？”
她心里难过到无以言表，父亲匆忙离去，连遗言遗嘱都没有，别说死因成谜了，就换成任何一对夫妻，都应该先谈谈丧事，后说金钱吧？
更何况，他们昨天在父亲死之前，还在这里说药膏的事呢。
这是什么夫妻啊？！
她抬手一拧拔下了主卧插在门上的钥匙，揣进了口袋：“既然你要钱，那有本事就来拿吧。”
赵依琳急了，猛地站起来，赵大姨又发话了，她站在儿子和老公背后，看起来来势汹汹，也仗着有依仗，说话声音很大。
她对着自己妹妹吼：“都这个时候了，人家都报警了，你还犹豫什么，她要和你谈情，怎么会报警？”
“把钥匙抢过来，开门。”她转头对着自己的儿子和老公喊。
儿子立即冲过去，陆景明马上拦住用力撞了上去，厉声喝道：“你干嘛！”
两人差不多高，但陆景明远不如大姨儿子胖，一下子撞得往后退了一步。
大姨父也蹿到陆景明面前，目露精光，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上手。
赵大姨也加入战局，她是直奔万姿而去的，扑过去就去抓万姿的手，想从她口袋里抢回钥匙，一边闹，一边喊自己的妹妹。
“你快点啊，等警察来了，你什么都捞不着！”
赵依琳仿佛下定了决心，也直奔万姿而来。
屋子里瞬间变成两个阵营，乱成一团。
03
万姿喊了句：“停！停！停！要钥匙？我给你们就是。”
众人一起回头，只见她从赵大姨手里挣脱，面色凶狠，用力推开压着自己的赵大姨，再扫了一眼赵依琳。
赵依琳有些讪讪，拉着自己的姐姐往后退。
万姿掠了一下头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丢在地上，然后顺势突然踢了一脚，眼睁睁地，大家就看着钥匙顺着地缝进了主卧门内，不见了踪影。
这是老房子，木头门和地板之间有一道缝隙，主卧的钥匙是单个扁形，一直就插在门上，多年来没取下来过。
大家都傻了，彻底住了手。
万姿往后退，靠回了墙上，这是自己的家，有些东西，无论万锦飞娶多少个老婆，都不会改。
他喜欢在门上插房门钥匙，不用门把手开门，而是用钥匙，习惯多年如一日。
读书的时候，她曾经抗议过父母随时拧开钥匙进门的习惯，连招呼都不打，突然袭击，但老爸就是这样不改。
有一次，她生气把钥匙拔出来丢了，然后房门反锁，开锁师傅许久才把门打开。
因为这个，父女俩吵了一架，自己生气了许久，但万锦飞依然故我，习惯改不了。
这种老式木头包门，并不好开。
她摊了摊手：“警察还有三分钟到，开锁吧，三分钟，如果你们破门而入，我是房主，就能顺理成章再告你们一桩罪了。”
陆景明很快再度撤回到她身边，他有些气喘，脸颊耳朵下的位置，不知道被谁抓出了一道红印，其它的都还好。
04
他依然紧紧地护在万姿在身前，冷哼着：“你们也得意不了多久，伯父的死亡原因还没查出来，但只要一尸检，就一切真相大白。”
“你胡说！”赵大姨跳起来反驳，尖锐尖利，“他的死和我们没关系，是他到时候了，该走了，老天爷收走他的。”
陆景明感觉背后的万姿身子整个绷紧了，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立即右手背后，握住万姿的手，用力攥了攥。
“是吗？这话你和我说了不算，你和警察说去，他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陆景明鬓发湿润，气息微喘，却嗓音清冷沉稳。
“你们与其在这里缠着我们怎样，不如实实在在地想想，等会儿在警局怎么说。”
赵大姨目光抖了一下，色厉内荏：“你少吓唬我们！你以为拿警察出来，我就怕了？”
她眼珠子一斜，身后的儿子马上冲上来对着门就是一脚。
陆景明冷眼看着，看着那个傻小子抱着膝盖跳了起来，脸都变了色：“哎呦！”而门纹丝不动。
真是蠢材！
他回头看了万姿一眼，她抱着胸靠墙，无动于衷。
“万姿，”赵依琳急得开了口，“我们自己家的家务事，你叫警察干嘛……顶多，我只拿我应得的，多一点我都不要就是。”
她哭哭啼啼，“你还想怎么办啊？是想逼死我们母女吗？”
“赵姨，一切让证据说话吧。”陆景明拦住她的哭诉，他听得不胜其烦，厌倦了这一套。
他的话音刚落，楼下远处传来警笛声，哇啊哇啊哇啊的……隔空传来。
赵大姨四人脸色大变，赵依琳的眼泪立即收回去，双手交握，去看姐姐。
赵大姨马上转身就走，动作飞快，嘴里还喊着：“我妹是万锦飞的合法妻子，她有权利进屋取走自己的合法资产，这到哪儿，我们都有理。”
他的儿子和老公也赶紧往门口去，赵依琳有些莫名其妙，她跟了两步，喊了声姐，没人理她。
她回头去看万姿和陆景明，前者的表情寡然，后者冷峻，都不是好脸色。
05
“赵姨，你留下。”万姿淡淡的，“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
赵依琳踟蹰了下，就这一停顿，后脑一阵风，防盗门咣地打开又关上，姐姐一家就这样走了。
连招呼声叫她都没有，走得敏捷快速。
赵依琳半张着嘴，呆呆的，她又看了看万姿和陆景明，再去看四周。
屋子里的陈设是她熟悉的模样，这个家，尽管装修是旧的，但很多软的东西，都是她添上去的。
比如墙上的那副“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比如电视机柜上的那张夫妻相框，还比如沙发扶手上的小垫布。
甚至于餐桌上的菜罩子，也是她去挑选的，穿衣镜上那个剪字“春”还是她昨天一早贴上去的呢。
这是她的家，是她两年来心心念念全心全意对待的家，是她曾经以为的，人生的终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好像真的再也没办法找任何借口来当鸵鸟了。
如果万锦飞的死，真的和那些药膏药油药酒没有关系，信誓旦旦的大姐为什么临阵脱逃，脚底抹油？
赵依琳总算智商在线，脸由青白变成惨白，最后发灰发暗。
“你爸的死，真的和我有关吗？”她小声，身体剧烈地抖了起来，没有流泪，只是抖。
万姿垂眸看着地上，不说话，也不看她。
她今天大多数的表情都是这样的，仿佛倦极了。
陆景明苦笑了一下：“我们不知道，要等尸检结果，但是……应该是有关系的。”
赵依琳声音哑的厉害：“我真的……不知道，我也看过那些药品说明书，上面没你说的那些成分……”
她越说话声音越小，直到最后没有声音，只剩下发怔。
06
门口有人敲门，笃笃笃，三下：“你好，我们是110，刚才是你们报警吗？”
陆景明去开门，赵依琳的脸褪去了所有血色。
主卧室门打开，赵思怡站着：“妈……万姿姐……”
她在门口蹲了下来，抱着膝盖就开始哭：“万姿姐，万姿姐。”
一声声喊着，喊得很绝望。
万姿去扶她，她也在发抖，轻微的颤抖，带着灰的眼睛看着赵思怡。
“思怡，我爸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很难过，很痛苦，你明白吗？”
眼泪停止，赵思怡缓了缓，鼻酸到不行，她也去扶万姿，两人一起站稳，一个靠着墙，一个靠着她。
陆景明和警察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警察也傻了，明显没料到大年初一竟然接到个这样的案子。
刚才报警的是个年轻人，只说屋子里有人打架斗殴，没说涉及到投毒和人命啊。
出警的是个年轻警察，他赶紧现场打电话去局里，没一会接到指示：全带走。
赵依琳已经整个人都软了，她坐在地上仰着脸小声分辩。
“不是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
年轻警察去拉她，拉了两次没拉起来。
“起来，跟我们走吧，事情总会调查清楚的……”警察连哄带拽，拖着赵依琳半跪着半拖着出去了。
陆景明回头来牵万姿，他们也要一起去。
“赵思怡，”陆景明犹豫了一下，“你可以跟着去，也可以等传唤，我们没提你，你打算怎么办？”
赵思怡用力咬住嘴唇：“我回学校，如果传唤我，我就过去。”
她的表情害怕，惶恐，担心又失落，各种都有。
学校宿舍其实早就关门了，大家都放寒假了，宿管阿姨也回家了，她其实没地方去了。
但她不敢留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万姿姐的痛苦她看着，不敢说什么，妈妈的痛苦她看着，也无能为力做不了什么，赵思怡人是懵的，傻的。
两天之内，她就没有了家。
妈妈会怎样？以后呢？
她连想都不敢想。
万姿看了她许久，两个警察已经带着赵依琳走了，陆景明也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她抬手揉了一下赵思怡的头发，心里一阵难过。
“跟我们去警局吧，一次性把你知道的都说了，省得后续他们传唤你了，你愿意吗？”
也许赵思怡并不愿意，给他们看聊天记录是私底下的东西，在警察面前拿出来，那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赵依琳毕竟是她妈妈，她们母女感情一直就不错。
“不管你愿不愿意，思怡，你别担心，我会供你读书，让你读完大学。”
“你妈是你妈，你是你。”万姿轻声说。
赵思怡腾地睁大了眼睛，眼泪马上又蓄满了，她快速抹去，想说不要，又说不出口。
她没有收入，现阶段说自己养活自己是大话，这种话到了嘴边，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我愿意，我愿意拿出来做证据，我也愿意当证人，因为这是……事实，她做错了就该受到惩罚，应该接受教训。”
赵思怡别过头，忍住眼泪，抬头看着万姿，“我不会再哭了，姐，对不起。”
她在替赵依琳说一句对不起，无论为过去，还是为现在。
万姿缓缓摇头，黯然神伤。
房门关上前，万姿站在门边呆了许久。
同一间屋子，不过几年，从前生机勃勃，如今黯淡无光，欢声笑语都成为了过眼云烟。
时间真是个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无论多念着往昔，我们都留不住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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