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想救你出去，我也能救你出去，”许欢宴低声说，“但前提是，你要先活下去。”
许欢宴盯着他，无论他的视线往哪里里走，他都没有偏移，始终看着他，只盯着他。
许明月呆了呆，死死回看着，眼睛里遥远的尽头似有火花闪过。
没时间了，耳机里，邱组长已经催了他三次，一次比一次急。
“我要走了，监控的屏蔽时间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许欢宴急匆匆的，扶着栏杆就要站起来。
许明月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栏杆上的手指。
他的手掌柔软又坚硬，掌心是软的，可指尖是硬的，布满了厚厚的老茧。
“多久？”他迫不及待问了句，在分别之际，终于露出一丝脆弱。
“一个月，我发誓，最多一个月，你等我，不要跟他们硬来，好好活着，活一个月，我把你们救出来。”
许欢宴反手回握了一下，马上松开，他攀上铁笼子，站在上方去够天花板，动作敏捷。
许明月抬着头呆呆看着，眼睛里再无冰冷防备，全是期盼和热切，看起来无比可怜。
许欢宴爬上了天花板，他脸朝下做了个口型：等我，活下去。
摄像头的红灯亮起，干扰器失灵，许明月垂下头，握紧了怀里弟弟的手，用刚才他握住许欢宴的那只手。
上头的板子盖上了，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见极细碎的，许欢宴渐渐远去爬行的声音。
大哥，他遥远记忆中，常常被父亲拿来夸耀的那个儿子，头脑灵活，天赋极高……
他……来救他们了？
是真的吗？
等了15年，暗无天日地生活了那么久，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奢望阳光了呢。
可大哥的手，是热的。
你可一定要来……救我们啊。
许明月心里一遍遍重复着乞求的话，低头挨了挨米切尔的脸，悄无声息，又落下一颗眼泪。
他按响了身边的叫人铃，唤人过来，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如果他不答应，将会跟着这个鬼地方一起变成碎片。
几分钟后有人推门而进，许明月抬起头：“我答应你们的条件，给我弟弟治病吧。”
02
与此同时，马赛的别墅里，会议室里的气氛并不好。
因为——他们起了争执。
虽然是视频会议，但气氛的紧张丝毫不亚于现场面对面，甚至犹有过之。
陆景明和张文洋都在书房里，他坐在张文洋对面，而他的面前，有自己的一台电脑，还有一台张文洋的笔记本，也在供他使用。
他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发言了，美国那边的财务团队冷冰冰地晾着他，他也不着急。
不但不着急，他还在自己的电脑上回复一些北京客户的询问，问题简单，但在一心多用。
张文洋有一点点无奈，也有一点点不满，他发现自从印度医药板块大获成功后，也自从陆景明接下香港的重任后，一向低调谦逊谨慎的陆景明，有一点点飘了。
就比如这次，就敢和他美国的财务团队硬呛。
因为他们刚才争论的就是老亲王的赔偿金十亿美元，该从印度这边账户出还是从美国账户出。
都不想出，都有理由，美国财务团队说这一年，实业财务盈利出去的远远大于进来的，既然印度那边赚了钱，那就从印度出吧。
陆景明说印度这两个月是赚了近三十亿美金，但这笔钱要用在印度南部金矿后续事宜和本市场资金运作上，轻易动不得。
美国说陆景明逾矩了，钱怎么用都应该是老板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小的投资顾问干涉了。
他们看不上陆景明，美国的资本市场体量是印度的四五倍，看不上很正常。
陆景明反手就是一句话：我是说了不算，但我有提意见的权利，至于最终决定权，本来就在老板手上。
得，球被踢了回来。
03
“景明……”张文洋放缓了语气，尽量和蔼。
若是平日，他是很高兴看到手下人这样“争宠”的，他最喜欢中国历史，最推崇的皇帝是明代的嘉靖皇帝。
那个老皇帝看起来昏庸无道，几十年不上朝不干正事一心修道，可是实际上却是最聪明的。
他位居于后掌控于心，白天大家都看得到的时候，他在修道碌碌无为，晚上却连夜批改奏章只睡一小会。
玩弄权术控制人心，前期的严嵩，后期的徐阶张居正，绳子都在他手里呢，没人比他更清楚。
张文洋一直就喜欢这种手段，他的手下，一家独大是不行的，最好就这样争来争去，大家都在挖空心思替他做事替他赚钱，但最后的主导权和决定权，必须在他手上。
可是今天他有些累了，这几日连番的不顺利让他有些上火，也有些疲惫。
“景明，”他喊了一句，意带不悦，“从你那边出。”
陆景明的背一下子矮了一寸，他很快应了声“好”，但声音有些发闷。
美国财务团队那边几个人脸上露出微笑，是胜利的笑容。
谈话接着往下走，有人问中东老亲王既然意外身故，那上次的合同是否还要如期推进？款项是否要支付到位？
具体是什么合同，什么款项，那边人没提，他们和张文洋心照不宣着，陆景明不懂，也没问。
“付吧，我们还要依托小亲王的资源，他父亲去世这口气不出干净，我们都不好过。”
张文洋有些疲倦，此言一出，大洋彼岸那边久久没说话。
“印度的金矿，南美的镍矿，还有中美洲和加拿大那边，我们近两年财务支出偏多，美国股市近期低迷，张总，我们是否应该准备一下整个大盘资金重组？”
有人问，那是个金发美国人，他一边问一边看陆景明，就差出口直接赶人走了。
陆景明没说话，张文洋不开口要他走，他就厚脸皮待着，哪怕只在社交软件上回复信息也不走。
张文洋沉默了一下，偏头问陆景明：“亚洲板块的铁矿，我们可以一起运作一下。”
陆景明转头和他对视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即将碰到什么，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04
亚洲板块，说的其实就是内地、香港和印度三大市场，而这三大板块，国内市场张文洋没进入，印度没有香港大，张文洋说的，实际上只有香港。
“张总说的是……股市？”陆景明停了几秒，问了句。
铁矿在香港，中资企业占据了大头，而张文洋想动的，这次看上的，是在澳大利亚最近十年风头正劲，拿到了好几个大矿百分之六十开采权合作的中资企业——方圆控股集团。
那是家世界500强，而且近年主业务在海外铁矿市场的国内企业。
陆景明手心全是滑腻腻的冷汗，他松开握着鼠标的手，上面一层雾气很快散去。
张文洋想干什么？
“张总是想……逼空？”他沉默了一下。
在香港市场，通过资本运作，逼空国内大企，空手套白狼。
“这样不太好吧，我没做过。”陆景明说。
他的话音刚落，电脑屏幕里的那三个美国人，都同时露出嘲讽的笑容。
资本市场逼空套钱走路是最常见的花样，一个神级操盘手说自己没做过，就犹如一个常年住在窑子里的嫖客说自己还是童子鸡一样，怎么讲怎么好笑。
陆景明没去看他们三人的脸色，而是看着张文洋，一字一句：“我没做过。”
这种事，实际上就是利用资本优势或者联合纵横，从别人身上刮一笔就走，肥了自己，惨了别人，和强盗无益。
“没做过有什么关系，凡事都有第一次，这种白拿的钱，不要白不要。”
张文洋轻描淡写，他抚着下巴，甚至还开了句玩笑，“你可以让港丰跟上，也分一勺，估计这次肉会很多，喝汤都会喝饱，方圆可是块大肥肉。”
陆景明没作声，那个美国白人用一种特别嘲笑的口吻询问陆景明是否了解方圆集团，了解他们的历史？
“我当然知道，在重金属和有色金属领域，涉及到的所有公司，都在我脑子里。”
陆景明冷冷回望过去，之前话语里客套的礼貌荡然无存。
“我有基本的职业素养，做不做是一回事，不了解却是不可能的。”
05
方圆集团是浙江排名前十的民企，创始人就叫方圆，是个聪明机警的时代弄潮儿，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九十年代末发家，一发不可收拾。
“他2000年转做钢铁，正好遇上了国内钢铁和国外合作最频繁的那几年，抓住了风口，十年内，方圆的销售额从10亿上涨为2000亿，成了民营企业的龙头老大，并陆续实现国内外三大交易所的上市。”
旗下控股20家子公司，遍布国内和澳大利亚，独资占多数，合资的也有。
“他们不只交易钢铁，近十年还在澳大利亚包下了铁矿场，获得了开采权和使用权，做到上下游一条龙。”
陆景明行云流水一般一口气说完，最后甚至看着张文洋：“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去啃这块骨头？说句不客气的话，方圆比云涛的体量要大，您打算怎么啃？”
他的话音刚落，电脑内的三人和张文洋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突兀，听起来怪得很。
陆景明没有被吓退，他盯着张文洋看。
张文洋的笑容淡化成微笑挂在脸上：“景明，我们从伦敦金属交易所来做，伦敦和香港一起做，它大不大我不知道，可能比我大，所以它的肉也比我多啊。”
他自以为幽默，说完后又哈哈大笑。
“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信用，这种事，我们一个人也做不来，要大家一起做，有肉一起吃才好呢。”
张文洋笑得很开心，为自己想到的这个新点子，电脑屏幕那边的三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谋划策。
看他们那老练熟悉的程度，这样做空别人不是第一次了，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照其中某个财务顾问的说法，就是：没钱了，号召几个哥们儿一起来，打土豪分田地。
你瘦了，我胖了，荷包鼓鼓，心满意足。
这是个赢家通吃，做大做强的时代，也是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后产生巨无霸的年代。
张文洋肆无忌惮地笑着，颇有拿着别人的钱财，挥霍天下的豪气冲天。
陆景明后面没有再说话，他默默地听，听了个全场。
06
凌晨三点，会议结束，张文洋意犹未尽地挂了视频链接，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陆景明盖好笔记本准备出去，连续开了几个小时的会，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都是些精明人，无人不算计。
“景明，”张文洋喊了他一声，“你是不是对这件事很不满意？”
陆景明连忙弓了一下身子：“谈不上，但我认为风险太大。”
张文洋哦一声，不以为然。
刚才讨论到最后，陆景明就说了风险太大，理由就是中国不存在太自由的经济市场，如果失控影响到整体经济，必定会惊动上头出手。
小的上市公司没关系，几亿几十亿都行，可方圆控股，它要动起来，就不是几亿几十亿能打住的，影响太大。
张文洋冷笑了几声：“老巴里要关门至少半年，永久也未可知，那里是我和老客户们联络感情最重要的渠道，而且老亲王那边，说起来好像损失只有十几亿，可实际上却不可估量。”
中东是让家族生意最大的市场，这次老亲王横死，受影响的何止是钱，还有未来几年内源源不断的，他和让家族的订单。
那些订单加起来，预估下来的损失，就在几百亿之多，哪里有人可以轻易损失得起。
张文洋吐了口烟圈，这两天他烦到连做个表面上的“准好女婿”都做不到，恨不能搬出这栋别墅，不要再做戏才好。
“看到看不到的损失，加起来至少上百亿，我不在方圆上打主意，去打一麻布袋的苍蝇蚊子，有意思吗？”
“而且做这种事，分肉吃的狼也多。”
张文洋说，说完了挥挥手，叫陆景明出去，有事他会再找他，后续计划需要他们一起制定协作才能完成。
“你别担心，搞一笔你也收入不少，够你存小金库一大笔了。”张文洋宽慰了一句。
陆景明低眉垂首说了句好，退了出去。
他刚关上书房的门，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法国人。
季芳的让在对着他招手，示意他过去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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