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脑子空白了几秒，猛地从灶台前转身就往门厅处冲去，冲到门口想起没关火，又马上跑回来关了，手忙脚乱的。
妹妹？她有两个妹妹，一个是小姨家的，一个是赵思怡，这次出事的这个……是赵思怡？
这大半个月，她和赵思怡没有什么联系，两人之间一直冷着。
万锦飞的死，一部分是咎由自取，一部分是赵依琳被人所骗，下手狠毒，还有一部分是天意。
万姿能想通“因”，却很难接受“果”。毕竟死的是她亲生父亲，他再不堪再不好，也罪不至死。
所以她这大半个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和赵思怡保持了疏远的距离。
这股劲在她心里还没过去，怪不到赵思怡她明白，但她心里难过，需要时间缓缓。
她依然给赵思怡转了学费过去，希望她好好读书，也实现自己当初的承诺。
可是那张卡……万姿想起那条转账被退回的短信，赵思怡好像把那张银行卡注销了。
她没要自己的钱，学费原路退回了。
当时万姿正在从北京飞往欧洲的班机上，她想着下飞机打个电话问问，后来忘了。
“你妹妹这些日子在调查那个药膏事……也在找她大姨一家。”警察没有挂电话，他在电话里叹气，“你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干嘛呢这是。”
赵思怡在为自己的母亲奔走，不是为了洗清冤屈，赵依琳下了毒是既定事实，她没法分辩，她是在揪背后那个黑手。
赵依琳的亲姐姐赵大姨一家，是她知道的背后黑手。
“我们警力有限，这个案子虽然上头也挺重视的，但并没有只盯着这一个案子去，所以呢，你妹妹来过好几次问进展，我们都说正在查。”
不是敷衍，是的确进展缓慢，这种大范围的雷同案件，要在全国范围内收集证据，还要集中，还要调区域，本身来说就各种手续一大堆，每次跑一轮公文都要好几天。
于是大半个月过去，还是一无所获。
赵思怡等不及，自己回老家去找，无果，又掉头回北京去赵大姨一家工作的地方，以前住的房子，以前的公司，各种找，翻天覆地，跑来跑去。
“就一个女孩子，没找人帮忙，也没钱，反正就是到处跑，也是够可怜的……”警察连连叹息。
02
万姿把车子从车库开出来，拐上大路，她的心里一阵难过。
“前天她突然来找我们，说她找到了一条线索，不仅仅是赵大姨一家，还联络上了同样的和你父亲一样的受害者，说要和他们联名一起告背后的公司，就膏药贴上的那家生物公司。”
警察终于说到了正题，“她说她和受害者家属一起，要把那家公司绳之以法。”
他们当时收下了她提供的一些“证据”，说要经过查证后再给个准确消息。
周警官看了一眼那些证据，觉得有些薄弱，不够全面，更不够有力，当时就劝赵思怡先回家等。
至于这两天又发生了什么，周警官就不知道了。
刚刚他们接到递上来的车祸报告，高架桥底一辆电瓶车被一辆小轿车撞飞，骑电瓶车的人，正是赵思怡。
“小姑娘买了个二手电瓶车每天跑来跑去，我提醒过她要她注意安全别骑电瓶车，她说这样最省钱……”
周警官在手机里唏嘘，万姿的车子停在了医院门口，她三步并两步上了楼。
车祸不是刚才发生的，发生时间是下午四点，万姿那时候还在天上没落地呢。
警察是一个个通知，先通知了赵思怡的亲人，还在拘留所的赵依琳，还有据说这段时间来北京的姥姥，最后才通知的万姿。
因为万锦飞的事，万姿和赵思怡在警局都留有登记口供和联系方式。
但等万姿赶到医院，一切已经终成定局，无力回天。
五号手术室门口空无一人，连清洁工都走了，人已经转去了——太平间暂存。
“抢救了三个小时，还是没救回来，你快过来吧，都在这边呢。”
万姿的腿都软了，跑到太平间门口时，听到了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万姿弯腰扶住膝盖，眼前一阵阵发黑，顺着墙角就蹲了下来。
她没料到，自己刚逃出了地中海游轮上的惊险，回北京迎接自己的，是赵思怡的死亡。
03
“思怡，思怡！”赵依琳的头发散乱，她瘫软在地上，泪流满面，哭天喊地。
她的身边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也在哭，痛哭，一边哭还一边拍打着赵依琳：“作孽啊，就是你，就是你，如果没不是你，思怡就不会死了。”
赵依琳头顶地，一个劲地磕，磕得脑袋咣咣响，额头鸡蛋大的一个包，破皮流血。
一个女狱警过来拉了她一把：“你别这样，这样等会儿怎么回去？”
拘留所只给了赵依琳半天假，让她过来看女儿，连手铐都没解下呢，等会还得把人带走。
万姿拖着千斤重的脚步走过去，蹲下来喊了句赵阿姨。
这是赵依琳被警察带走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一个月不到，物是人非。
赵依琳哭得形象全无，人苍老了十岁不止，她趴在地上，抬手抓住万姿颤抖着：“是我造的孽，是我做错了事，老天爷惩罚我就好了，为什么要找上我女儿啊？”
“她还不到19岁，她还那么年轻啊。”
赵依琳哭得喘不过气，人眼看着就晕了过去，那边冲过来护工，把人抬到一边躺下。
万姿透过泪眼抬头四望，看见旁边和女狱警站在一起的，还有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个就是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个周警官。
他叹着气，手里拿着几张纸，正对着自己招手呢。
万姿站起来走过去：“周警官，怎么了？”
警察把手里的单子递过来。
“你看看吧，这场车祸有些疑点……”他停了一下，没隐藏，“我们怀疑是蓄意谋杀。”
万姿感觉身边的空气好像都被扭曲了，她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连忙低头看。
赵思怡送来的时候，全身到处都是撞击伤，脾脏破裂内脏出血，但主要的致死伤，在头部，颅内大出血。
肇事者逃逸，肇事车是一辆套牌大SUV，车子往东边跑了，现在还在追查。
“现场监控我们都看过了，交警那边第一时间送了过来，说是追碾。”
04
万姿心痛得几乎站不稳，她又弯了弯腰，警察搭了把手扶了她一下。
追碾，就是追着赵思怡碾压，这如果不是蓄意谋杀，那什么才是？
可她不过是一个才19岁的小姑娘，她做了什么事，要被人这样追着置于死地呢？
“学校还没开学，她现在还住在你那个家里，我们打算去搜一下，正式立案和搜查令都还没下来，万小姐……”周警官看着万姿，“你是房主，可否先带我们进去？”
万姿压着他的手掌，用力握了一下：“当然可以，我们现在就去，马上走。”
父亲去世后，赵思怡曾提过要搬走，她没作声没答应没反对，那房子如今家破人亡，即使赵思怡搬走，短期之内，万姿也不打算再动。
因为她的默许，大学又要三月初才开学，赵思怡也就一个人在那里住了下去。
她必定是很难过的，不然也不会把姥姥从老家接过来，让她陪着自己了。
万姿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她怕被后悔淹没。她打电话叫来了大舅和大舅妈，要他们帮忙照顾一下赵家姥姥，赵依琳注定没法停留太久，一切都乱糟糟的。
车子开进老小区时是晚上八点多，本来这个点，又在寒意还陡峭的二月，小区外的人不会多，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北门边绿化带的水管破裂了，那边马路上都是水，都结冰了，打滑，大家就都往南门走了。”保安岗亭的大叔抬高护栏，说。
万姿哦了哦，把车子顺着路边往里开。
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车子都停在路边，人多车多都往这边走，光进小区的短短路程，万姿就开了十分钟。
“我去找地儿停车，你们上楼，就这栋，你们知道是哪间，在门口等我，我马上来。”
万姿说，周警官和同事下去了，他们带着一个证物收集箱，还挺正式的。
万姿找到空位，自己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才下车上楼。
刚到楼道口，电梯门开，邻居刘奶奶出来哎哟一声。
“万姿，你家遭贼了，警察正在给你打电话呢，你就到了。”
05
屋里被整个破坏掉了，到处都是被人翻过的痕迹，就连布艺沙发都被人割开了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海绵，手段简单粗暴。
书柜上的书掉下来，到处都是，赵思怡的房间连床垫都翻了个个，厕所水箱的盖子都被人打开丢到了一边，满屋狼藉。
万姿站在客厅里，庆幸又后怕。
“还好赵家姥姥不在家，不然看这种手法，老人家如果在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周警官心有余悸，说这是他见过最乱的窃贼现场。
除了大件家具，家里所有的软装，包括主卧的墙纸都没逃过被人撕开的命运，无比狂乱。
“他们是在找东西呢，不知道找到了没有。”周警官已经通知了同事。
那边会派来一个证据收集小组，这件事情的性质直接上升了好几个台阶，上头已经有人直接过问了。
“找到了还好说，没找到，你都可能有危险了。”周警官对万姿说，“车祸三个多小时，人才刚死，这里就折腾成了这样，那些人很心急啊。”
另一个警察进门，说了一下去物业的结果。
“绿化带水管破裂是下午五点发现的，那时候已经蔓延到路面上，结了冰，大家开始往南门走。”
“小区因为没有地下停车库，所有一切都走路面，从下午五点半开始人车增多，一直到现在。”
“监控要开证明去调，要有结果得等很晚，这几天冷，人出门都是从头裹到脚，不好认。”
他们到门口时发现门锁被破坏了，第一时间就报了警，家里虚掩着，徒留一片乱。
万姿坐在一边等，木然看着眼前的乱象，脑子成了一锅粥，搅都搅不动了。
手机响了，又是个陌生电话，万姿看了周警官一眼，他们对她点头示意。
她接了电话，那边是个陌生声音：“万小姐，你的快递在云柜快超过24小时了，还不去拿？超过24小时要收五毛钱的。”
万姿反应有些迟钝，她啊了一声。
“你记得去拿啊，过了今晚九点就超过24小时了。”那人提醒，“你可别因为超时要收费，就投诉我。”
万姿皱眉：“我知道了，哎……是什么快递啊？哪里来的？”
她低头翻了一下短信通知，没有看到取件码，啥快递啊？取件码漏发了？
心猛跳了一下，她平时快递是不少，但最近去国外，走之前还没到的东西她都改了地址，要卖家寄到凤来去了。
周警官也走过来，蹲下听。
“是份文件，北京朝阳区寄出来的，寄件地址是北京市朝阳区……”
万姿听见她现在坐着的地方，被快递员一个字一个字报了出来，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冷得她一哆嗦。
“喂……喂……”那个快递员没听到她的回应，又喊了几声，“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啊？”
“听到了，寄件人是谁，你那边能看到吗？”万姿轻声问。
她好像看到在这间屋子里，赵思怡把东西折叠好，塞进了一个信封里，最后交给了上门的快递员，她掏出手机给快递员扫描地址，看着东西寄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万姿闭了闭眼睛，鼻子发酸，眼底的眼泪涌出，从脸颊滑了下来。
“寄件人啊，你等会儿我看看……寄件人叫赵思怡，前天晚上八点寄出的……”
万姿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警察，大家都面色沉重，有着无限的感叹。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风从没关严的门里吹进来，打了个转又从客厅窗户出去，发出呜呜的声响。
仿佛是谁，在哀恸又无助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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