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季颖脸上的酒红慢慢褪去，她沉默了很久：“我错了。”
她其实也是蒙在鼓里的，这几年，她一心在罗马和大陆两地跑，偶尔替张文洋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但主要还是帮他在国内做监督。
“他之前答应过我，说要好好生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的。”
可最后，他骗了她，他还在做E系列，现在不仅是还在做，还拉进了季芳。
“我是老巴里出事才知道他没有收手，最后迫不得已，我去处理掉了岛下的那个实验所……”季颖脸色雪白，她再次踏入修罗场，才发现自己原来从来没出来过。
回不了头，就干脆——不要回头了。
拉拢万姿，监视钟裕，知道E系列的前期，也知道那两个许家兄弟，季颖前期都是半入局，甚至多年前许家兄弟逃跑，她当真求过不少情。
但老亲王一死，张文洋和让的关系变紧张，进退维谷之间，他求她帮忙，季颖销毁实验所的那一刻，终于明白：那些以为的幸福，其实都是假象。
季颖实在喝得有些多，提过来的一瓶红酒，自己一个人喝掉了大半，人也昏头昏脑的。
季芳叫路过的服务生送来一碗醒酒汤，在小花园里，围着姐姐的肩膀，给她一点点喂汤。
“你何必羡慕我，我才羡慕你呢，比我灵活，不像我那么呆板，除了实验研究，什么都不会。你情商比我高，人际方面比我聪明多了。”季芳轻声说。
季颖眼睛亮了亮，问了句是吗？
季芳心里的酸涩一言难尽，她轻轻掠了一下大姐的鬓发，额头和姐姐碰了碰，满是苦涩。
“大姐，你说现在怎么办？我们都陷入了泥沼，父母、季易、季齐，所有人都被我们拖累了。”
季颖直愣愣看着她，季芳哀婉：“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们做了也就做了，好歹有你陪着，也不寂寞，可父母真是无辜的。”
“还有季易一家，甚至于我听季齐说，童小姐回北京后，至今身体都不好……还在住院呢。大姐，我不信你心里一点内疚都没有。”
季颖转头不说话，对童韵文，她不是没有一点内疚的，可那点内疚，在游艇上就被张文洋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当时不同意给童韵文打针，张文洋却坚持，问她要个清醒的会反抗的童韵文，还是要个听话的不惹麻烦的？她想了想，选择了后者。
“算了，我和你一个醉鬼说这个干什么……”季芳叹了口气，把空碗放在了一边，就要去扶大姐起来。
季颖伸手抓住了大妹妹的手：“我可以把父母带走。”
02
季芳一顿，两姐妹一站一坐，对视了好一会。
“我可以把父母带走，因为我过些日子可能要回国。”季颖似乎是做了一些心理建设，深吸了一口气后对大妹妹说，“季齐有没有告诉你？陆景明和万姿失踪了。”
季芳眼睛眨了一下，好像没消化她这句话。
季颖马上解释，急急忙忙的：“真的失踪了，已经失踪五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现在还在找，但他们是掉进地下河失踪的，能找到活人的概率很小。”季颖看着季芳，“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文洋说了，搜救告一段落后，我要回趟中国。”
她还能来去自如，张文洋需要她回国一段时间，监视也顺便“查找”一下陆景明和万姿的行踪。
季颖没说这个，她本能地帮张文洋：“我好歹也是他们的朋友，他们的葬礼，我是要回去参加的。”
“那时候我们一起说服父母，带他们回去，回去后再说服他们留下一段时间，他们也会乐意的……至于借口……”
季颖喝得脑子有些不灵光，她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放弃了。
“借口就到时候再说了，对爸妈我只能做到这样，你别说我不孝顺，我没想连累他们的。”
“不只是他们，就包括小罗宾，我也不想连累，否则，我何止于这么多年都不把他带回家？”
“有些东西，我心里明白，只是身不由己脱不了身，那就将错就错下去好了，良心？那个值多少钱？”
季芳一副显然被惊得不轻的样子，她傻了好一会儿才扼腕叹息，说自己和陆景明只是一饭之交，而万姿虽然没见过面，但听闻意外，也感到很遗憾。
两姐妹又说了会话，直到季颖酒醒了大半，让过来找人，两人才回宴会厅。
小花园里种满格式花草，悠悠芬芳，一切都雁过无痕，不留一点痕迹。
季芳听见耳机里传来滴的忙音，那是一直在听的季齐挂断了手机。
03
季齐觉得自己最近可以在医院开间房，累计住房时间，应该可以打九折。
童韵文在11楼神经内科，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观察后，她转到了最终的神经内科。
精神挺好，身体也还健康，就是还有些迷糊，神经中枢有损伤，在服药，服用一些营养神经的药，药效现在还不知道，还需要住院一些时日。
许家兄弟也在11楼，他们住在特殊保密病房，情况比童韵文复杂太多，短期之内出不来。
陆景明在7楼心胸内科，他也需要静养住院，这里是他和万姿的临时安全处。
季齐正在陆景明的病床前，手机开着免提，刚才季家两姐妹所有的通话，他们都听见了。
今天病房里很热闹，除了万姿，季齐，还有个最后知后觉的朱梓琪。
朱大小姐用了大半个小时才消化掉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再陪听了一段季家两姐妹的对话，才终于相信今天不是愚人节。
“你要诈死……不，你们要诈死？”朱梓琪指了指陆景明，再指了指万姿，最后手指头落在了季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
“季小哥，你最近瘦得有点厉害啊，就是被这个折磨的？”
季齐沉默片刻，点点头。
朱梓琪又沉吟了一下，半秒钟都没纠结为什么自己最后才知道，很快转移了关注点：“要我回港？找张霁明，帮忙把消息带出来？”
陆景明在枕头上点头，朱梓琪说了声没问题，她下午就回港，正好她要回港丰给母亲操办个寿宴。
不是大生日，就三天后，小办一下，请些走得比较近的朋友和亲戚来吃饭。
“我和张霁明相亲后见了三次面，这种频率不算不满意是吧？就这种频率，我找他来赴宴也说的过去，对不对？”朱梓琪想了个好借口。
只要参加宴席，人多口杂，就能说些其它的话，就有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陆景明和万姿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温暖的笑意。
“嗯，很对，很对。”
04
人走了，病房里安静下来，万姿去上了个厕所回来，陆景明就已经把两张病床并在了一起。
她笑着爬上床，两人都躺下，虽然还不能共枕，但好歹牵手不费劲。
“这几天，我连大舅和姥姥他们的电话都没接，大舅给我留言说他们送赵思怡出殡了，带着赵家姥姥一起去的，前天送了赵姥姥上车回老家。”
案件还在走程序，那些报告交上去还没一周，暂时没有得到什么明面上的消息。
万姿很难过，赵思怡的最后一程，她还是没赶上，而这个遗憾，已经无法弥补。
现在才“失踪”五天，还不算太糟，等再过两天，家人怎么办？知道她“死”在异国他乡，姥姥姥爷还有大舅他们，该怎么办？
许欢宴说他会和季齐亲自去通知，去处理，不能说真话，但又不能完全说假话，万姿不敢往下想。
还有苏家，万姿转身去看陆景明，他表情凝固着，也在强忍着难受。
“别想太多，我们瞒着是为了他们好，否则，以张文洋的性格，天知道会给他们惹来多少麻烦。”
“就是要辛苦许欢宴和季齐了，希望他们做戏能充分点，千万别前功尽弃。”
陆景明轻叹着，他转换话题，不去提这些让人难过的，而是捏了捏万姿的手。
“万姿，我向你求婚吧。”
万姿没太懂他话里的意思，陆景明突然起了身，她看着他下了床，走到了窗户边。
窗户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上了一排小盆栽，陆景明左拥右抱着走了回来。
万姿发现那些小盆栽里在发光，她爬起来看，吓了一大跳。
竟然是他们家里的那些多肉，一盆盆，足足有十几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陆景明偷偷找人带了过来。
那些多肉中，每盆最中心花蕊上，都放着一枚戒指。
她看到的光源，是这些戒指在暗夜中，发出的微光。
05
“这是‘青凤凰’，这是‘仙女杯’，这是‘黑法师原始种’……”陆景明一字排开，排在了万姿前面，摆在了他们吃饭的那个小桌子上。
环境好不适宜，但眼前好美。
多肉造型各异，“仙女杯”白色的蕊上，托着的是一枚素白的白金戒指。
“这是我买的第一枚戒指，才3千块，用的是我家破产后赚的第一笔钱。”
那笔钱是当时从朱梓琪的本金里赚来的，佣金到账用来还债，剩下的，陆景明去买了个当时他能承受的，价格最贵的戒指。
“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从没想过别人，在我心里，我的戒指，只送给你。”
陆景明再推了推“青凤凰”，漂亮的花蕊中心的，是枚蓝宝石。
“这是我赚了第二笔钱买的，我想你常画画，指节纤细皮肤白，衬蓝色的宝石一定很漂亮。”
“黑法师原始种”中心的叶片卷成玫瑰状，超级漂亮，上面是颗晶莹剔透闪闪发光的裸钻，钻石被打磨成皇冠的模样。
“这是你离开的第三年，我在你生日那天买的，那时候我想，只要你回来，我愿意永远臣服在你脚下，让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十二盆多肉，十二枚戒指，从素净到繁琐，从简单到多元。
陆景明足足说了十几分钟，才说完这些所有的一切。
这些戒指被他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他没给万姿看过，他设想中的求婚，是在最美的海边，他带着这十二枚戒指，以示真心，求得美人归。
他还想过，在他还完债的那天，他会带着万姿去最昂贵的商场，找最好的品牌，送上最美的钻戒，用来求婚。
他想了很多，最后都无法实现。
06
“如今没有海，也没有鲜花围绕，甚至连手捧花都没有，我只来得及求季齐他们偷偷帮我把这些植物运出来，还要小心，不要被人发现。”
陆景明有些难过，他在床边跪下，亲了亲万姿的手背。
他们要藏匿行踪，重见天日不知何时，所有在阳光下的许诺，都要无限延后。
“对不起，万姿。”
原本以为的亲朋好友的见证，如今变成了两人私语，暗戳戳的，一点都不浪漫，也不甜蜜。
“可我等不及了，如果要盛大的求婚仪式，我不知还要等多久，万姿……”
陆景明贴着她的手背蹭了蹭，像在讨欢心的孩童。
“我们结婚吧，别再浪费一点时间了，好不好？”
他自顾自检讨着，小心翼翼讨好着，万姿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底泪光闪动。
“你废话好多啊。”她抱怨，“啰啰嗦嗦没完没了。”
陆景明闭上嘴，万姿说完这句话后，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慢慢红了，她笑着点了点陆苏晴的脸颊，再点点他的鼻梁，脸上的笑意犹如春风化雨，漫了开来。
他们在一起好久了，感觉好像过了几个世纪，走散了，又回来了，还好，他们都在原地，都没有走远。
她眼眶有点湿润：“我早就想嫁你了，不管什么时候……”
她拈起那个素白的指环，“这个时候。”
再拈起那个蓝宝石，“这个时候。”
再拈起那个“皇冠”，“还有这个时候……”
十二枚戒指她一个一个拿起来，一个个说，满怀柔情，和陆景明相视而笑，都含着浅浅水光。
她笑看着陆景明，眼眸清亮柔润，像星河入海，碎光搅乱了银河。
她张开手，环抱住所有的多肉，眉梢眼尾都是春暖花开的柔美。
“无论哪个时候，景明，我都是……都是只要嫁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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