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餐盘，刀叉，蜡烛和鲜花，集体滚落在地，红酒铺地，血一样的红。
桌子倒地，一片狼籍。
朱梓琪虽然有防备，但还是跳开得稍慢了一些，裙子下摆沾染到了飞溅的红酒，她往后退，抖了抖裙摆。
有人哗啦推门而进，随从们叫着朱梓峰的名字，纷纷乱乱。
朱梓琪看着裙摆下滴落的红酒液，心里一阵阵冷笑，这些随从，有好几个原来是跟着父亲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效忠对象完全不同了啊。
有只手伸过来，手里托着一块雪白的手帕：“你擦一下。”
朱梓琪慢慢抬起眼，看到张霁明那张八辈子都没变化的脸，讶异：“你怎么在这？”
张霁明把手帕塞到她手里：“我下午在和梓峰打球，最近……不太忙。”
他的话音刚落，朱梓峰那边重新闹了起来，倒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他已经赶走了随从，只是人仍然气得直冒烟。
“朱梓琪，你最好管住你那张嘴，不要什么都往外说。”
“哦，是吗？刚才不知道是谁说的，说敢做还怕别人说，还怕公开吗？”朱梓琪针锋相对。
她忍够了这个异母弟弟，什么狗p啊？一个后来者，她让到现在只是不想计较，可不是真的软弱，朱家的人，就没软弱的。
朱梓琪草草擦了两下裙摆上的红酒渍，随手把手帕往旁边一丢，人往前走了一步，避开地上的狼藉，直接逼到朱梓峰面前。
“你想和我比什么？”
她冷笑，一声接一声，都很大声。
“比母亲吗？我妈再不好也出身中产，家境富裕，就算不靠我爸，她也是个小豪门中的大小姐，你妈呢？”
“比学历吗？你不过是港大毕业，我是常春藤，你拿什么和我比？”
“比业绩吗？你进入朱氏至今四年，最突出的业绩是排除异己提高工作效率的举措，真实的经济效益？要我拿出来算吗？”
“朱梓峰，我让你是给你脸，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02
朱梓峰高高抬起的手腕被张霁明握住，他气得暴跳如雷，更像平日里脾气暴躁的朱胜定了。
朱梓琪是当真没想过来吵架，她想着好好谈，结果谈成了这个乱象。
那自然什么话痛快什么话能刺激人说什么，才不管后果呢，就这？她都还有一肚子更难听的没说呢。
服务员在门口探了一下，接到张霁明给的眼色，马上退了出去，当作没看到。
张霁明把朱梓峰推在椅子上坐下，面容严肃：“你们是姐弟，到底在吵什么？”
“很简单，我让他撤掉在父亲身边的所有人，老爸的事不用他管，我来接手，就这个。”朱梓琪快人快语。
朱梓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本来这不是个多大的问题，给她就给她，他现在股份在手，还在乎这个老头干嘛？
他对朱胜定这样，主要是想表演父慈子孝给外界看，也有一点想弥补下药的内疚，更有可以想去看朱胜定就去看，想在父亲面前来去自由的心。
他要是高兴了，大可以跑去石凹，在父亲面前得瑟：你看，你女儿在大陆，老婆也跑了，你这副残破的身体，最后能倚仗的，是不是只有我这个私生子呀？
这个画面单就想想，就能让他心花怒放，幸福感爆棚。
好好说话都可以商量，可两人气场不对，三言两语走进了死胡同。
“我也是父亲的儿子，把老爸给你，我不干。”他拧着，气呼呼。
张霁明皱了皱眉，回头对朱梓琪摇了摇头，要她不要再说话，他看着朱梓峰，微皱着眉：“为什么不答应呢？这是件大好事啊。”
朱梓峰愣了下看着他，他如今是张霁明的好朋友，霁明兄什么都是最好的那种无脑吹，自从张霁明让他在短短一个月登上了宝座，并顺利拿到股份之后。
“她只是接手伯父的照顾工作，又不是不让你去探望，你依然有探视权，而她人在北京鞭长莫及，安排她的人，这是她尽孝道的一种方式。”
张霁明和颜悦色，几句话四两拨千斤，把整个场面给控制了。
朱梓琪也看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讶异。
张霁明先弯腰扶起地上的桌子，再捡起被朱梓琪随手丢弃的手帕，折了折，竟然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呃……朱梓琪有些尴尬了，那是他自己的手帕吗？不是餐巾啊。
不过……这年代，还有人用手帕，他莫不是穿越过来的？
03
张霁明站在两姐弟中间的位置，每句话不徐不疾，有条有理。
“你们都有这份孝心，都是在为父亲好，又是一家人，何必互揭短处，最后除了让人笑话，影响股价和赚钱，又有何用？”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必要嘛，你们说对不对？”
他看看朱梓琪，朱梓琪不作声，再看看朱梓峰，朱梓峰也不作声。
张霁明个子不是太高，只是中等偏上，但身上有一股子特别稳重，特别岳峙渊渟的气场，像磐石一般让人觉得可靠，可信。
“梓峰！”张霁明话说完了，他一向话不多，点到为止就好，他叫了一声朱梓峰。
朱梓峰站起来就往外走，走之前丢下一句话：“那我卖姐夫一个面子，以后父亲那边请人，我不插手了。”
什么姐夫？哪来的姐夫？姐你妹个夫！朱梓琪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忍住了。
别犯冲，让他占个口头便宜没什么，达到目的才最重要。
张霁明不知道是不是被取悦了，眉眼都松了松，飞快瞟了朱梓琪一眼，一张黑脸红了红。
奇了怪了，朱梓琪心想：这么黑的一张脸，我竟然能看得出来脸红？我眼神真好。
张霁明搭着朱梓峰的肩膀出去，朝朱梓琪使了个眼色，叫她等着。
服务员进来收拾，朱梓琪靠在窗边等。
那边张霁明揽着朱梓峰下楼，轻声埋怨：“你已经得到了朱氏的主控权，她待在大陆是最好的，不吵你，还能给朱氏创造效益，何乐而不为呢，干嘛为这点小事吵？”
朱梓峰没说自己生母的事，不回答。
张霁明接着说，“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合作项目做起来，让整个朱氏都对你真正刮目相看，你说对不对？”
朱梓峰眉头终于松开，重重点头，嗯了一大声。
04
再返回包厢，里面已经打扫干净，牛排也已经重新上了，朱梓琪低头正在吃牛排，看见他进来抬了抬手。
“你应该也没吃晚饭吧，先吃点东西我们再聊，我都气饿了。”
是气饿了，刚才本来就没几口，今天还跑了一天，去了好几个银行，本来就累。
张霁明坐下，和朱梓琪碰了碰红酒，也开吃。
包厢的气氛终于恢复正常，也能好好说话了。
“你给朱梓峰灌了什么迷魂汤？什么姐夫姐夫的，他在乱叫些什么呢？”朱梓琪吃得差不多了，终于问出了这个刚才心里一直盘旋的问题。
张霁明沉默了片刻。
朱梓琪等了一会没听见回答，抬头看了眼，又在那张黑脸上看到了脸红。
她真是纳罕极了，托着脸腮好奇问：“你不会是当真的吧？”
张霁明握紧了刀叉，他睫毛很长，很黑，皮肤……呃……其实不是太黑，而是小麦色，深小麦色，和大地一样，土土的，看起来更稳了。
他的睫毛有些簌簌的，在忽闪着颤抖，他低垂着眼睛：“我从来没有不当真过，我一直当真的。”
“为什么？”朱梓琪大惑不解，“我们根本就不了解，你尽说些娶不娶结不结婚的话，不觉得很……很奇怪吗？”
她是真大惑不解，扳着指头算，她和张霁明至今为止见过六次还是七次？说过的话包括聊天信息，加一起有没有五百句？还大部分都是废话，很多的废话。
这样就说什么结不结婚，天，演电视都不敢这么马虎。
“张霁明，你不会是想太多，然后想着想着以为想象就是现实，就真当真了吧？”
朱梓琪就差把“你不会是个神经病吧”直接说出来了。
张霁明怔了怔，脸上露出了一点受伤的表情，朱梓琪有些不忍，还没等把话圆回来呢，就听到了他下面的话。
“梓琪，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05
餐桌头顶的灯柔和地撒下来，轻轻笼着他们，这是张标准周正的脸，端端正正，眼神坦荡。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配不上你，我出身不好，这些年又在替张文洋那种人工作，但我可以保证，我和他私底下的那些事——并无关联。”
张霁明停了停，说得有点艰难，“我其实是张家养大的，他们需要的一条忠犬，仅此而已。”
朱梓琪瞬间挑起眉毛，瞪了他好一会，就跟见了鬼似的，终于忍无可忍，啪拍了一下桌子。
“放p！”
张霁明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听见我刚才和朱梓峰比来比去的那些话了，那是他把我惹火了我才说的，其实什么门第什么出生，我又没打算找王子，才没有那么在乎呢。”
朱梓琪鼓着嘴，“我也当真没想过掌朱家大权……你想必也听过，我追过一个负债小子很多年的笑话了。”
她撇撇嘴，桑苏青她都敢要，什么出身？什么钱不钱？都不在她眼里，她要的是两情相悦而已。
“那不是笑话。”张霁明垂眸轻声说。
嗯？朱梓琪跑了神，拉回来没听见他说什么，疑惑看着他。
张霁明极干脆：“那不是笑话，那是勇敢。”
遵从自己的心的，都是勇敢。
朱梓琪扑哧笑起来，张霁明摸了摸鼻子，也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石头模样没有了，稳重也没有了，竟然有几分难得一见的稚气，看起来有点傻憨憨的。
朱梓琪心里痒了痒，哎呦一声，发现自己找到了新大陆。
尴尬不翼而飞，两人间的气氛第一次彻底放松下来，让人舒服极了。
06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朱大小姐打破砂锅问到底。
张霁明正在切牛排，刀锋划在了盘子底，吱一声响，他又脸红了，放下牛排攥紧了拳头。
“就去年的商会尾牙，你跟着你父母一起来的，一身红裙，漂亮极了。”
漂亮妩媚，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馥郁芬芳，惹人心痒。
那晚被迷住的青年才俊，绝对不止张霁明一个，但只有他没靠近，远远看着，然后静静欣赏着。
朱家大小姐啊，他当时心里想，心潮澎湃，但又想起那些海底深藏着的秘密，心凉了半截。
他是配不上的，他心想，人家是天之骄女，美艳动人，而他，是随时可能秘密被拆穿死掉的人，他背负着巨大的秘密而活，仇恨和隐忍是他的全部信念。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脱，更茕茕孑立，无人陪伴。
“你为什么不走呢？”朱梓琪叹息，“你明明可以离开张家，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想过自己没有？”
张霁明是明面上云涛的一颗棋子，却不是最重要的，张文洋所有暗黑的交易都没让他插手，他在张家的地位，有点类似于一个区域总经理，不是不可或缺的。
他如果要撇清关系，未必没有一点办法，张文洋对他不在意，也不一定会追究。
毕竟，他们这对干父子都心知肚明，张霁明真正有感情的，是老张家的那些人，不是张文洋。
张霁明摇摇头：“我不走，也许我很没用，但只要留在云涛，我就有希望摸到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
他停了一下，“就像这次的朱氏风波，如果不是我，换成别人来做，会更不可控，你们会更危险……而且，在苏青的计划里，我手上的香港云涛，最后有大用。”
他点到为止，朱梓琪都明白了。
她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没去碰红酒了，低声：“那你要多加小心。”
如果再出现上次那种事，什么都别管，也别死守着云涛了，自己想办法先逃出来要紧。
她心想，谁的命能有自己的命重要呢？
但她接下来说的却是：“那个兰桂坊的小红，和你的关系不错吧？我听欢宴说，你们是老熟人，你是小红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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