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瞻挑眉,上下打量起这老臣。
此人姓蔡名审言,曾是一家书院的教习,更是京中有名的大儒,其人刚正,又极负才学,因其一生钟爱松树,且家中庭院栽着一株百年古松,被人敬称为松如先生。
他年过六旬,早已无心仕途,受何文俊数次拜访,才愿入朝为官,被举为中书省左谏议大夫,妥妥的言官。
项瞻知道他,并有着几分尊重,被他抢话也不生气,只是敛眉笑道:“先生岂不知,古亦无朕,朕既为之,何妨再古?”
“古无陛下,却有伦理纲常!”蔡审言白须簌簌,却半步不让,“老臣虽不才,却也通读历朝经史,从未听闻以中宫临戎,而国祚永昌。陛下欲开新天,老臣不敢阻,但若因此坏了礼法,老臣今日便撞死在这丹墀之上,以血谏君!”
话音未落,他已抢前两步,竟然真的作势要向御台撞去。
殿内骤起一阵惊呼,项瞻冷脸的一瞬,左右贺青竹、贺长柏、贺云松三人已经同时疾掠而出,将他死死拉住。
“松如先生!”
殿内正混乱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殿外响起,众人齐齐望去,却见赫连良卿孤身一人款款入殿。
她身穿讳衣,没有理会群臣见礼,快步来到蔡审言面前,冷冷说道:“先生所忧者,不过「妇人干政」四字。”
贺青竹等人对她见礼,倒给了蔡审言挣脱的机会,他抖了抖衣襟,随意拱了拱手:“皇后既然知道,还敢涉足朝堂?”
“本宫来此,无意打扰诸位大臣上朝,而是想告诉先生,本宫随驾,非为游猎,亦非逞勇!”
蔡审言轻哼一声,却不说话,只是颇为高傲的微仰着头。
赫连良卿凝视着他,语气不冷不淡,“先生可知,本宫此去,可省后宫供奉十余万贯,用以沿途抚慰遗民,录烈士妻女还归乡里!”
“本宫不带鸾佩,不乘凤辇,只夜宿中军帐,白日与军医同疗伤卒,与将士同餐共饮,以此鼓舞军心;本宫不预军机,惟协助曹官抚慰、赈粮、录籍三事,以此为陛下分忧!”
她每说一句,便向前一步,蔡审言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被她逼得连连踉跄后退。
满朝文武屏息间,赫连良卿又突然转身,对着项瞻跪下,双手交于胸前,正色道:“陛下,松如先生之谏,正合礼法,然臣妾所请,亦出赤心。若陛下不许臣妾随驾,臣妾愿听命稳坐中宫,但也请陛下收回亲征之诏。”
她仰起头,“帝后同心,陛下既以「与民同忧」为辞,岂忍独令臣妾安处深宫?”
话音落地,殿中仍是一片死寂,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项瞻俯视她,眼底翻涌如潮,她也抬眸迎上,目光澄澈,两双眸子里都看不到一丝帝后之尊,只有这些年同甘共苦的倔强。
良久,项瞻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未绝,一步踏下御阶,握住赫连良卿手臂,小心将她搀起。
“诸卿可曾听见?”他扫视群臣,“皇后愿以一身解朕后顾之忧,安将士之心,抚百姓之困,若再敢有人说什么「妇人不可临戎」,便是视朕数十万将士为无物,视天下万民为草芥!”
他转身,挥手让贺青竹三人退下,目光射向蔡审言,“蔡卿,朕不阻你死谏,且今日你若撞阶而死,朕一定将你送回乡土,风光大葬!
他向前一步,“待来日青州归附,九州一统,朕也一定派人在你坟前焚下一卷一统志,令你在九泉之下,也能一观我朝版图。”
他又向前一步,“不过,那图上面,不会有你的名字。”
蔡审言愣了一下,旋即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嘴里嗫嚅,不知再说些什么。
文人士子争到最后,争的是什么,不就是名垂千古,万世流芳吗?项瞻这一句,算是切中他最大软肋。
他手中笏板当啷坠地,身体摇晃两下,双膝一软,瘫倒下去:“陛下,你,你不能……老,老臣……”
项瞻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头拉着皇后往殿外走去:“三日后,告天祭旗,散朝吧!”
殿内如何,二人没有理会,打发了一众随从,去襄园拜见项谨。
……
襄园凉亭下,项谨一边泡茶,一边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讲完,也是抚须大笑:“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可是把那老学究吓得不轻。”
“哼,谁让他这么倔,百官都同意了,他非得站出来阻挠。”赫连良卿一脸的愤愤然。
项谨虚点她两下,摇头打趣:“你呀,现在是皇后了,胆子倒也越来越大,竟然敢闯早朝。”
赫连良卿有些狡黠,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余光瞥过项瞻,见他一副凝思的状态,当即敛了神色:“小满?”
项瞻回过神来,哦了一声,看了项谨一眼,拿起茶杯放在嘴边,轻声道:“没事,就是又要出征了,担心师父。”
“你担心我什么?”项谨无所谓的摆摆手,“跟以前一样,你走之后,我会把善才那一家子都叫进宫来,四丫头古灵精怪,俩孩子也懂事,老头子我可闲不住。”
项瞻微微颔首,抿了口茶:“嗯,这样也好,何大哥要忙政务,也无暇照管孩子,有您看着我也放心。”
三人品茗闲聊,这一坐便是大半日。
出征事宜敲定,项瞻当日便将各种事务全都推给赫连良平等人,每日带着赫连良卿,来襄园陪项谨喝茶钓鱼,下棋聊天。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九月廿一,晨钟敲响,城东校场一片玄甲如海。
点将台新筑,高七尺,阔三丈,台上一杆玄底赤金的「乾」字大纛猎猎作响。
台下兵马按阵排开,张峰与秦光、楚江、阎洛、宋狄等十位玄衣将军,领两千玄衣巡隐在前;谢明端、柳磬领两万重甲铁骑在后,除此之外,不见轻骑、步军、弓弩,却仍是一片肃杀。
再往后,是随军主簿、曹掾、医官、民夫、粮草车队等,列作长龙,直排到城门之外。
卯时三刻,鼓声三通,帝后同至。
二人皆未乘辇,而是并辔而来,项瞻仍是那一身戎装,赫连良卿也换上了一副特制软甲,系朱红披风,身后则是赫连良平、何文俊等文武百官紧随。
御驾至台下,项瞻翻身下马,亲手扶赫连良卿落地。
二人拾级登台,台上早已设好香案,三牲、五谷、兵符、酒爵一字排开,案前,一面新制白旄黄钺斜倚,刃口虽未开,但仍透着杀气。
鼓声骤止,万军山呼海啸:“万岁!万岁!万岁!”
项瞻抬手,众声顿息,他取过酒爵,双手高举,朗声祭天:
“皇天在上,臣初登大宝,本欲永安天下,然青州郑氏割据,百万黎庶不见王化。今臣以天子之名,吊民伐罪,愿上苍庇佑,此战之后,海晏河清,百姓安眠,兵甲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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