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瞻言罢,便将爵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即反手一掷,当一声脆响,铜爵碎于阶前。
赫连良卿早已双手捧起白旄黄钺,他接过,面对文武群臣,猛地劈空一斩,风声如裂帛,伴随着他的大喝:“出征!”
号角齐鸣,鼓响三通,辕门大开,张峰一马当先,领玄衣巡隐率先开拔,随后重甲铁骑、辎重依次而动,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涌向东方。
……
十月十五日夜,青州临淄城,东海王王府正堂内。
“啪”一声巨响,堂案上笔架被震得跳起,笔杆掉落一地。
郑天锡霍然起身,手中一份军势图被他攥得皱成一团,图上墨线蜿蜒,如一条被扼住七寸的蛇。
“项瞻小儿,欺人太甚!”他一身赤甲,未带头盔,鬓边散着几根碎发,眼底血丝密布,活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老狼,“四日,不过四日,连下我两郡十一县!”
他环视堂下众人,满眼透着狠戾,“燕行之前路大军,兵锋距临淄不足两百里,诸公,青州半壁,已是他囊中之物了!”
话音落地,十余幕僚面面相觑,堂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后,左侧一列的首位灰髯老者,即东阁祭酒周允,侧出一步,拱手说道:“主公,乾军号称三十万,虽有虚,但实到者也已有十七八万,且项瞻亲率重骑而来,还未进入战场,为今之计,唯有……坚壁清野,再图后举。”
“放屁!”右侧一个红甲壮汉粗声怒斥,“周老酸儒,你不是怕死吧?!”
此人名叫宋宪,面皮蜡黄,环眼短髭,年有三十六七,也曾因战功,受封东召朝廷的昭武校尉,但早在郑天锡自立后,便不再以此官职自称,只为军中一个领兵将军。
他骂完,便对着郑天锡抱了抱拳,随即又继续怒视周允。
“近一年,主公厉兵秣马,水陆两军扩至六万有余,存粮可支半年,火油滚木齐备,那燕行之不过是仗着新朝建立,出其不意,又多面进攻,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罢了,眼下我们已经开始防备,为何还要坚壁清野?”
他冷哼一声,“我们尚有四郡七十余县,岂能拱手相让?待项瞻到来,本将自会领兵迎击,管教那黄口小儿匹马不还。”
“呵,宋将军倒是勇气可嘉,却不知你可曾听说猫儿岭一战?”周允冷笑,“西召朝廷八万大军,半日尽没,将军自问,比那西召禁军如何?”
“你……”宋宪顿时语塞,脸色涨紫,却无从反驳。
“好了,本王召你等前来,是商议退敌之策,不是看你们斗鸡!”郑天锡冷冷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虽面露不忿,但还是回到班列,堂内顿时又静了下来。
郑天锡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怒意,坐回主位,疲惫地阖上双眼,好半晌,再睁开时,眸中血丝却更加浓郁。
“北边有林如英,南边有武思惟,西边燕行之更率领聂云升与裴恪等将,乾朝大军可谓是倾巢而出,再加上东海之上的数万水师,如此四面合围,步步紧逼,若再无退敌之策,我们怕是真要成为笼中雀,瓮中鳖了。”
堂内众人皆是蹙眉凝思,或摇头、或叹息、或惶恐、或激愤,却无人开口,一个个宛如拉满的弓弦,仿佛随时都会啪一声崩断。
郑天锡观察着他们,忽然轻笑一声,微微摇头,再开口时,声音却也比先前平静了一些。
“想本王十五岁从军,历经大小七十余战,最难的一次,是当年与徐云霆一起攻打冀东石青,不甚遭遇埋伏,被围二十一天,啃马革饮雪水,最后只剩三百骑,还是杀出来了……”
“主公!”
他正自怅惘,人群中走出一人,青衫单薄,面容清癯,正是录世参军高巡。
他先向郑天锡深施一礼,又朝左右拱手,朗声道:“诸公所虑者,无非乾军兵锋与项瞻之名,然在下以为,项瞻之患,不在兵多,我青州之危,亦不在城浅,若能同时攻其两端,或可转危为安。”
“何谓攻其两端?”郑天锡顿时来了精神,身体微微前倾,“公卫有计,不妨直言。”
高巡不答,却从袖中抽出一卷薄薄黄绢,走到堂案前,双手奉上。
郑天锡接过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的皆是打油诗和童谣小调,其中三首,被单独标出:
「金雀尾,玉檐端,新莺飞上第一竿,北风裁就合欢带,不系杨花系牡丹。」
「新皇爱喝酪浆茶,正宫娘娘哄着他,昨日御街石,今朝换白沙,换来又换去,兵骨垫篱笆。」
「金瓦房,旧主亡,全靠新主来帮忙,帮了忙,坐龙床,又让胡女正宫墙,且问他,可还记得自己是汉家郎?」
郑天锡一一读出,看第一首,皱眉不解,第二首,已显恍然,第三首,不由瞳孔骤缩:“公卫,这是……”
“此乃近日市坊所唱,被在下稍作修改。”高巡拱手说道,“项瞻灭东召,破西召,虽借刘闵禅让得位,然弑君之嫌,天下早已暗传;更兼赫连氏乃北凉遗孤,非我族类而入主中宫,百姓未必肯服。”
他微微一笑,“主公若能以此二事檄文天下,则乾军内部必先自疑自惧;若再遣一使,间行南荣……”
“南荣?”
“正是!”高巡点头,目光灼灼,“项瞻之师萧奉业,身为南荣襄王,本已葬身火海十余年,却又突然现世,并在冀北举兵,这本就可疑。”
堂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讨论声。
高巡环视一圈,接着说道:“在下虽不知他与南荣皇室有何恩怨,但前年传言,萧执派镇枢院对其暗杀,空穴来风,未必无音,且随后裴文仲便领兵进犯北豫,如此看来,萧奉业与萧执,定是水火不容!”
郑天锡眼前一亮,正要开口,却又突然生生止住,重新盯着那素绢,看了一遍又一遍,眉头渐渐深锁。
“以谣言乱其军心,以旧怨间其邻邦……公卫此策,不可谓不毒。”
他沉吟半晌,却微微摇头,“只是那赫连氏,在项家军中早已人尽皆知,其兄赫连良平,更是在项瞻还未扬名时便已追随,身为龙骧军主将,威望极高,想要以此乱其军心,怕是不能。”
他顿了顿,“况且,项瞻曾在十四岁时,便深入草原击溃铁勒部,后又灭了幽州宇文氏,退了西域番邦联军,你让世人如何相信,他会不分汉夷血统?”
“这……”
郑天锡抬手打断:“而南荣距我何止千里,中间隔着乾军半壁,且不说使者想要过去难如登天,就算安全抵达,又能否说动萧执出兵?就算他愿意出兵,以眼下乾军进军速度,又能否赶得及?”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大召荣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