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解开，暴露出埋没其下的皮肤。狰狞的疤痕像是毛虫样，爬满全身，但凯文不觉得这多么难看，他很高兴，因为他还活着。
经安可不少时间的操刀，熬过了这堪称酷刑般的治疗后，他堪堪缓了一口气。
看着这些伤疤，活像是位亡灵法师拼接出的东西。
但对于当下状况，安可不觉得这种结果，能多值得高兴。
“先生，我很遗憾。”她检查着凯文依旧散发的魔力波动，淡淡叹了口气。“以我目前的水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哈南郡的威胁依旧存在，无处不在的魔药气息，依我研究看来，是对灵魂产生了作用。如今，它们依旧对这里的存在，产生无时不刻的影响。
“虽然目前你的状况已经得到抑制，但只要还在这里一天，你依旧会往那方面变化。
“之前你遭受的侵蚀太过严重，当下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未来就是侥幸逃离这里，旧有的畸变也已造成，恐怕......”
坏消息安可说到嘴边，没了后话。
虽然这段时间，安可已经为凯文解释了她所知的东西，但要由她亲口宣告对方走不远的结局，这还是太残酷了。
她很清楚，也遭受过，那种对临近终局的无力感。
然而凯文倒是乐观，穿好衣服仿佛要把虚弱的状态清空。
“感谢大人伸出援手。”很明显，他的状态肯定回不到从前了，但依旧执拗地捂着胸脯，向安可深深地鞠躬。
“至少我知道，幸存下来的人，还有得救的机会。”凯文看地很开，经过生死之间的弥留，总会看清自己内心的祈求。
凯文不明白魔药、污染，什么的。
他只清楚，眼前这位小个子，有着他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手段，能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对方同样追寻着消除灾难的方法，凯文相信她一定会找到的。
太复杂的东西，凯文不懂。短暂的人生阅历，让他连哈南郡都未曾离开过。
他没见识过多少施法者，于他而言，一瓶治疗疾病的药剂都能令他神奇不已。
安可这样的手段，在凯文心目中除开那位，就已经是他认知中最厉害、最神秘的存在了。
“放心吧，我对哈南郡中心镇还算熟悉，我能带大人到上游的处理厂去。”凯文给出了保证。
对于无力抗衡的天灾，普通如他连知晓原因的能力都不具备，这是平民的悲哀。但如果能对终止灾难，起到一点点的作用，他是很乐意的。
本来就是死人了，虽然现在也大差不差。要是最后之前，能贡献一份力量，他算不算也完成了自己部分的承诺呢？
至少，至少，希望莎拉和大家，能活下去......
那就足够了。
“只是请求大人，能否为我的一些朋友，提供些物资上的帮助。如果再没有食物，恐怕他们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凯文的诉求，安可很理解，她可是体会过饥饿的滋味。
“要是路上没遭遇意外的话。”安可点了点头，大方地答应了。
收拾这堆道具花费不了太多时间，毕竟不是什么精密的仪器。将易碎品拆开，塞入手提箱一股脑就完成了的事。
至于扎针在凯文身上的循环装置，安可是没法拆了。不是因为技术上的问题，而是拆除回收后，恐怕眼前这位行走在死亡边沿的青年，就真倒向一边去了。
安可只得给他想办法缩减了装置的体积，作为一枚便携的过滤器——宛如她自己佩戴的护符，只不过凯文的需要定时充能罢了。
至于安置在哪里，安可瞅着这枚她花了一天功夫才缩略下来的圆盘状小玩意，摸着下巴。
这东西散发着不太明亮的蓝光，不断有魔力被吸纳后在无休止炽燃着。
安装在胸前吧。安可没来由地这么想到。
当然，这也不是随性决定的。毕竟人的心脏就在那里，搁这里能省略掉无用的管路，减少不必要的可能故障。
炽燃的魔力温度很高，虽然被安可设计过，不会让凯文受到反噬，但他胸前的衣服肯定是遮盖不住了，被烧灼出一处破洞来。东西暴露在外，格外惹眼。
其实就算再多出些烧灼感，于凯文而言又算得了什么。他的躯体现在依靠着安可植入的治愈之手法阵，以及装置，才堪堪维持。
不断坏死又新生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全身。那种异感，让他神经饱受煎熬，却归于麻木。
以凯文自己的话说，像是短时间内抡了一千次铁锤的手臂，那样遗留的滋味去掉疲惫，只剩痛楚。这种感觉，充斥着他的全身。
整体看上去，凯文像是多了颗“核心”的魔偶似的，有些滑稽。
他还是人吗？以安可“感性”一面的定义，他算是的。但要安可以学院派的炼金方面认知来说，这早就不算纯粹的人类了。
没有哪位人族，体内流淌的是无用之水，而非血液。
好消息是，凯文这下不用感受饥饿带来的折磨了。毕竟所有的生存凭依，都靠着体内的法阵，自然不用再依靠摄取食物以获取能量修复自我。
安可淡淡提了这么一嘴，她不觉得这消息有多美好。
等到凯文所有的血肉潜力都被榨干，那时，就是他安眠的时候。他能看见哈南郡的灾难平息吗？
不会太久。
“出发吧。”安可将替换出的凯文血液收纳起来，兴许以后可以从中提取那种神秘的魔药。
扯了扯兜帽，推开了处理厂的门扉。
出发前，凯文本想和安可说说哪些地方，可能存在的怪物较少，他们能绕一绕，走相对安全些的路线。
这些都是他这几天观察来的宝贵“财产”。
安可回绝了他。
随后，就让凯文知道了魔法究竟是种多么方便的东西。
凯文绞尽脑汁才能攀上的建筑，被眼前这位挥挥手，他俩就飘了上去。不需要费力，不需要弄出噪音，连手指都不用动一动！
天啊，要是我也能这么做，哪还会弄得这副惨状。
事实上，这么把别人托起来飞行的，就算是学徒阶施法者也做不到。
想想某红棕发丫头，到现在可能还在广场上，练习怎么能将风行施展地更熟练、更快，这还别提魔力消耗的事。
就别说连入门都没有的凯文了。
但要是安可知道了凯文的想法，或许真会思索他学习魔法的可能。
会这么想是有依据的。安可救助凯文的同时，大约研究知晓了神秘魔药是对灵魂产生了影响。
可为什么有的居民早早沦为尸鬼，然而像凯文他还依旧持有人性，未被畸变。
或许能够从接触量的多少进行部分解释，但同一片区域，同一家人，依旧有不同畸变的程度与差异。单凭以上一点无法解释。
安可灵光一闪，想出了，还是回忆起？另一条解释。
灵魂的质量是不同的。
这种差异化不仅体现在不同种族间，在同种族不同个体间依然存在，且差异奇大。
或许施法者通过冥想之类的手段，提高的就是灵魂的质量，进而能承受并操弄更庞大的魔力量。
没接触过灵魂学的安可还不知道，她此时靠自己察觉出了其中一条重要的理论。
而现在她只觉得，既然能承受得住污染，这名青年的灵魂应该是相当凝聚高质的。这对于施法者而言，真是天然的优势。
就算对于魔法真的没有天赋，依靠死记硬背的方式，到了中年或老年，也是能达到老手阶的。
别觉得这个评价低了，龙息弗拉梅尔那里的学徒多如牛毛，结业后大抵也都是老手阶。那只是因为那里是龙息，是弗拉梅尔，是中洲三大魔法学院之一。
要知道施法者都是群领略过世界奥秘的家伙，是以凡体触碰规则的存在，能加入探秘的过程都了不起了。
要不然市面上流通着那么多学徒级法术书，也没见得人人都能勉强算个新手阶施法者。
顾及到哈南郡内可能潜藏着的下毒者，安可施展风行时得小心翼翼的，仅是作为逾越建筑间的隔阂处使用。至于风燃之类的赶路方式，则完全不在安可考虑范围内了。
虽然凯文一副焦急的模样，安可也知道，缺乏物资的幸存者很难坚持多久。但稳妥起见，依旧决定步行前往。
计算“打包”凯文那天到这会，也是有了三天，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着急几小时的路程，也是无济于事的。
要是再来个帮手就好了。安可兀自叹了口气，对于旅程的远景她清楚不会一帆风顺，但有个可靠的伙计总能减轻些负担。
特别是之前已经习惯了身边总有一群“前辈”的存在。
踏在屋顶瓦片上，咔哒声响不绝。站在高处，俯瞰城池，有着别样的感觉。
站得越高，仿佛能将整座城池都握于掌中。每一处路口，每一条街。只是少了能够商量着解决阻碍的同行者。
越往上，能依靠的、藏身的，就越少了。安可没来由地这么想着。
女士与麦克斯韦先生他们，是不是一直都会有这种烦恼呢？被别人指望着，求助着，被当做“问题的答案”。安可不清楚，不久前她还没想过这样的状况。
空无一人的街，却有着游荡的尸鬼。仿若不甘的游魂。
然而问题不会自行消匿，旅途的道路也不会被一颗顽石就此阻断。安可眨巴眼睛，将目光放向更远的地方。
哈南郡空空，却有二人屋顶漫步，通往更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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