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溯站在雪松的阴影里,直到云雪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陵园蜿蜒小径的尽头,才缓缓踱步而出。
他望着云雪霁逐渐远去的方向,俊美的脸上神色复杂难辨。
他听到了那些话,关于母亲无私的资助,关于那个男人在异国他乡的艰辛,关于对母亲的深切怀念感激,关于对裴承宇的刻骨仇恨,以及……关于那个要保护他的承诺。
冰冷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这位“舅舅”,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在那抹黑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陵园门口后站了许久之后,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母亲的墓碑,以及那束在暮色中依然洁白耀眼的百合花。
裴溯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待。
他走到母亲的墓碑前,目光先落在那束洁白无瑕的百合上,花瓣上的水珠尚未完全蒸发,在残余的天光下闪着微光,像极了记忆中母亲偶尔落泪时的模样。
他蹲下身,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石碑,那刻骨的寒意似乎能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和云雪霁充满温情与追忆的动作不同,他的触碰显得疏离而克制。
“妈,”他低声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听到了吗?您可真是给我留了一个便宜舅舅。”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讥讽的笑,不知是在嘲笑云雪霁那番情真意切的“表演”,还是在嘲笑自己内心那片刻的动摇。
“他说要照顾我,要给我一个家……”裴溯喃喃自语,右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摸出一枚冰凉的硬币。
硬币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翻滚、跳跃,而这是他思维高速运转时最常见的动作。
家?
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也太过奢侈。
他这位便宜小舅舅,表面上看起来情深意重,话语里充满了对过往的怀念、对母亲的感激,以及对他这个未曾谋面外甥承诺的保护,每一处都滴水不落。
那番在墓前的独白,情真意切,逻辑清晰,几乎能打动任何一颗尚未完全冰冷的心。
裴溯甚至能感觉到,在自己胸腔左侧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在听到那些关于母亲如何资助舅舅、舅舅如何艰辛奋斗、又如何发誓保护自己的话语时,不受控制地、微弱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温暖和归属的渴望。
但下一秒,更深的寒意便席卷而来。
一个家?
他配吗?
他是裴承宇的儿子,身上流淌着那个零度共情者、自私冷酷到极致的男人的血液。
或许,就连他的出生不被期待,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个错误。
就连他的母亲,那个给予他生命、本该是最爱他的人,最终也选择了用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离开他——在他放假回家的那天,卡着他放学回家的时间点,让他亲眼目睹了她悬挂在房梁上的身体。
那画面如同永恒的梦魇,刻在他的脑海里,无数次在午夜轮回中将他惊醒。
他时常在想,母亲那最后的眼神,是解脱?是怨恨?
还是对他这个流淌着裴承宇血液的儿子的最终厌弃?
他不得而知,但那种被最亲之人彻底抛弃、并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宣告“你的存在让我无法忍受”的感觉,早已将他内心深处对“家”的最后一丝幻想击得粉碎。
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由冷漠自私的父系血脉孕育,并被所谓的基因最终“证实”了的怪物。
这样肮脏、不堪、破碎的他,真的会有人愿意接纳,愿意与他共同构建一个所谓的“家”吗?
云雪霁的话说得再动听,也无法抹去这十八年来刻骨铭心的现实。
那怦然心动的瞬间,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更深的恐惧——恐惧这看似温暖的靠近背后,隐藏着更深的目的,或者,仅仅是另一种形式的欺骗与伤害。
他,似乎真的不配拥有那种东西。
就在他思绪纷乱,指尖硬币翻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打破了陵园死寂般的宁静。
裴溯动作一顿,硬币稳稳夹在指间。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杜佳”。
看到这个名字,裴溯的眼神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之前的迷茫和脆弱被一种冷静的审视所取代。
在之前第一时间通过反向追踪,查到m国寒石集团cEo云雪霁与自己母亲石楠可能存在姐弟关系时,他在震惊之余,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一个资产万亿、横跨多领域的商业巨头cEo,其个人信息防护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自己手下的团队突破?
即便兰生没有刻意隐藏,这顺利得也有些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他几乎在确认云雪霁身份的同时,就动用了另一条线——委托杜佳去调查云雪霁更深层的底细。
杜佳,明面上是他的好友兼得力下属,暗地里,更是十五年前那桩悬而未决的“327国道恶性案件”中,其中一名受害者的亲弟弟。
杜佳拥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和调查网络,某些时候,比裴溯明面上的团队更能触及一些隐秘的角落。
只是,裴溯也没想到杜佳的动作会这么快。
从他发布指令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堂堂m国首富,手底下的信息防护网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这反而加深了他的疑虑。
他手指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说。”
他倒是很好奇,杜佳在这短短时间内,究竟挖出了这位“舅舅”的什么底细。
手机另一端传来了杜佳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声音的主人历经沧桑的缘故,光从手机对面传来的声音就能判断出这人是一个特别隐忍的人。
此刻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和谨慎,“裴总,你让我查的那位云总,资料有点意思。”
“哦?”裴溯挑眉,示意他继续。
“这位寒石集团的cEo云雪霁,要是搁在十八年前,还真没那么好查。”杜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的信息壁垒并非一直如此坚固,而是在大约十八年前某个时间点之后,才像是突然停止了某种程度的‘主动掩饰’。当然,现在的防护级别依然很高,但关于他十八年前的根底,却留下了一些可以被追溯的缝隙。”
“原因?”裴溯言简意赅。
“我初步分析,这可能跟你外公,前石氏集团石老爷子有关。”杜佳说出了他的推断。
“我外公?”裴溯微微一怔。
关于外公,他的印象全部来自于母亲石楠偶尔的提及。
那是一个在母亲描述中,有些固执、严厉,但并非完全不近人情的小老头。
他知道,母亲刚怀上自己不久,远在外地的外公特意赶来新洲看望女儿,却在途中遭遇车祸,不幸去世。
他甚至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更别提见到自己这个外孙了。
在裴溯模糊的认知里,外公或许是个传统的大家长,但光凭这一点,总不至于让如今贵为m国首富的云雪霁如此忌惮,甚至需要在信息层面留下针对性破绽吧?
这背后,显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嗯。”杜佳肯定道,然后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消息,“而且,裴总,这位寒石集团的cEo,原本并不叫云雪霁。”
裴溯眼神一凝,指尖的硬币被紧紧攥住,“他原本叫什么?”
“他原本姓石,随石家的姓。单名一个‘言’字。言语的言。”杜佳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石言。他比你母亲石楠女士,整整小了十二岁。”
石言……
裴溯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种奇异的连接感油然而生。
原来他真正的名字,是石言。
杜佳继续汇报他挖掘到的信息,这些信息逐渐拼凑出一个与云雪霁墓前独白部分吻合,但细节更为残酷的过往。
“当年的石氏集团,虽然不及后来的寒石集团规模庞大,但在新洲也是颇有根基的家族企业。当时董事长石老爷子,也就是你的外公,膝下只有石楠一个女儿。他一直渴望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但又……似乎对家族内的其他子侄充满不信任。为了避免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被他所厌恶的二房子弟夺走,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从孤儿院收养一个资质聪颖的男孩,作为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
“这个被选中的男孩,就是石言。据说当时选中他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那双如Y国贵族蓝宝石一般闪耀的双眼。他被带回了石家,拥有了看似风光无限的身份。但是,”杜佳的语气带着一丝讽刺,“他并没有被允许录入石家的户口,名义上是养子,实际上地位尴尬。在石家那个复杂的环境里,他就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并不受待见。石老爷子对他要求极其严苛,信奉所谓的‘狼性教育’,动辄打骂,从无温情的关心。而石家其他的叔伯兄弟,更是视他为争夺家产的眼中钉,明里暗里的霸凌是家常便饭。据说,那时候的石言,三天两头身上就会带伤,据我探查,其中最厉害的一次,他那双如蓝宝石一般的眼差点被人戳瞎。”
裴溯静静地听着,脑海中仿佛能勾勒出一个小男孩在华丽却冰冷的石家大宅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独身影。
这与他认知中那些豪门收养戏码似乎并无不同,甚至更加赤裸和残酷。
“而在那段灰暗的岁月里,”杜佳的声音放缓了些,“唯一给过他一丝温暖和庇护的,就是你的母亲,石楠。她比他大十二岁,或许是基于善良的天性,或许是同情这个孩子的处境,总是偷偷照顾他,在他被欺负时挺身而出,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关怀。”
这一点,倒与云雪霁墓前的诉说对上了。
“然而,就在石言逐渐长大,展现出过人能力和商业头脑后,石老爷子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让他与另一个实力雄厚的家族联姻,以巩固石家的地位和关系网。”杜佳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这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以来,石言都表现得逆来顺受,默默承受着一切。但唯独这一次,他反抗了。而且,是以最决绝的方式——他一走了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时,石家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寻找,却一无所获。时间久了,所有人都认为,这位石家养子要么是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要么是彻底沦为了底层蝼蚁,不足为虑。谁也没想到……”杜佳深吸一口气,“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m国商界炙手可热的新贵,白手起家创立了寒石集团。并且,在积累了足够的资本后,他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资本运作,暗中收购了早已因石老爷子去世而日渐衰落的石氏集团,也正是因此,你那个同样想吞掉石氏集团的父亲和云总至今还有些恩怨。”
杜佳最后总结道,“裴总,综合来看,这个石言,或者说云雪霁,他对石家,尤其是对你外公石坚,感情极其复杂。有因长期虐待和工具化利用而产生的深刻怨恨,也有……一种似乎并未随着石老爷子去世而完全消散的忌惮。不过我觉得,他既然停止对部分过去信息的掩饰,应该是对以前的事情释怀了。”
电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裴溯消化着这些信息。
云雪霁的过往,比他想象的更加曲折。
杜佳提供的资料,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云雪霁那层看似风光的表象血淋淋地剖开在他面前。
他的成功背后,是自幼年被收养开始就不断累积的压抑、欺凌和利用。
那么,他此刻归来,真的只是为了照顾自己吗?
石言。
一个承载着工具般命运的名字。
被收养,却未被真正接纳;被寄予厚望,却只得到严苛的打骂与周遭的霸凌;被当作巩固家族利益的棋子,连婚姻都无法自主。
裴溯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名叫石言的少年,在冰冷华丽的石家大宅里,是如何咬着牙,沉默地吞咽下所有的屈辱和不公。
他比自己更早地见识了人性的凉薄与家族的冷酷。
而母亲石楠,竟是他那段灰暗岁月里,唯一的、微弱的光。
这与他之前想象的,那个或许带着优越感、或许别有用心的成功人士舅舅截然不同。
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悄然滋生。
他们似乎都被某种“血脉”或“出身”所诅咒。
他被裴承宇的冷血基因所定义,而云雪霁,则被“养子”这个尴尬的身份和工具人的命运所束缚。
一颗带着微弱暖意的、名为“理解”的石子,投入他的心房,涟漪荡开,牵动着那丝他拼命压抑的、爱的本能渴望。
这个“舅舅”,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更……有趣。
只是,他这样糟透了的人,竟然也会怜悯别人。
“我知道了。”裴溯对电话那头的杜佳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继续留意,有任何新的发现,随时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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