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队伍的另一侧。
一名黑龙卫小旗官看着眼前这水泄不通的场面，脸上满是震惊，他快步走到队伍最前方的沈醉身旁，压低了声音。
“沈大人，这……百姓把路都堵死了，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醉便缓缓抬起了右手，制止了他。
那张常年如冰山般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凝视着那被万民簇拥的青衫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百姓之意，不可违！”
顿了顿，他补充道。
“就……等上一会儿吧！”
“是！”
小旗官不敢多言，立刻退下。
沈醉的目光，却依旧死死地锁定在秦泽的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知道，一个官员到底是不是好官，他说了不算，朝廷的卷宗说了也不算。
唯有他治下的百姓，最有发言权！
刚才，满府家仆跪地痛哭相送，已让他心神震动。
而现在，竟有上万百姓自发前来，堵住了他回京的路！
这，毫无疑问，是对一个官员最高的褒奖！
这一刻，沈醉才真正明白了龙指挥使那封密信中“可顺，不可逆”的真正含义。
逆此人，便是与这一城之民心为敌！
……
就在沈醉心中波澜起伏之际，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者，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到了秦泽的马车前。
老者抬头看着车窗后的秦泽，浑浊的老眼中，已经满是泪水。
他的嘴唇哆嗦着，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沙哑声音说道。
“秦大人……我们……我们舍不得您走啊！”
一句朴实无华的话，却仿佛拥有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了秦泽的心上。
秦泽再也无法安坐于车内，他推开车门，一跃而下，快步走到老者面前，亲手扶住了他。
“老伯，使不得！”
他看着老者，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双双真挚的眼眸，心中感动万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
“老伯，诸位乡亲，我秦泽，何德何能，敢受诸位如此大礼！”
“我秦泽向你们保证，不论我身在何处，官居何位，都不会忘记金城，更不会忘记你们！”
“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向陛下请旨，再回金城！为大家，再做一点事情！”
秦泽的话，掷地有声！
闻言，在场的百姓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许多人当场就掩面而泣。
他们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个真正为民做主的好官，可这才多久，就要走了！
人群中，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挤上前来，将一个油纸包奋力举起。
“秦大人！这是……这是我家自己烙的饼，不值钱，您带着路上吃，垫垫肚子！”
“秦大人！还有我这儿！这是我婆娘连夜给您做的新鞋，您风尘仆仆的，可别磨坏了脚！”
一个憨厚的壮汉，也高高举起手中的一双布鞋。
“秦大人！还有我的！”
“我的也带上！”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举起自己手中的东西，有馒头，有鸡蛋，有衣物……
这些东西，或许简陋，或许不值钱，但却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看着这一幕，秦泽的眼眶彻底红了。
他知道，他不能收。
一旦收了一件，便会引得众人纷纷效仿，这队伍今日便别想出城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所有人，重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诸位！”
他提高了声量，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你们的好意，秦某心领了！但你们的礼物，秦某不能收！”
他一字一顿，语气坚决。
百姓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秦泽见状，微微一笑，转头对身后的胜虎道。
“胜虎叔，去，把我们备好的那坛酒拿来！再取一只大碗！”
“是，七爷！”
胜虎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转身，从马车上取来一坛未开封的酒，和一只海碗。
秦泽接过酒坛，亲手拍开泥封。
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没有用酒杯，而是直接将那坛烈酒，满满地斟入了大碗之中！
他双手举起那碗酒，目光炯炯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朗声说道。
“诸位乡亲的心意，都在这一碗酒里！”
“我秦泽，收下了！”
话音落下！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仰起脖子，将那满满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酒液顺着他的喉咙滚滚而下，火辣辣的一片，却浇不灭他心中的万丈豪情！
一碗饮尽，他将大碗倒转，碗口朝下，示意滴酒不剩！
“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喝了一声！
下一刻，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响彻了整条长街！
掌声与喝彩，如山呼海啸，几乎要将金城的天空掀翻！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声浪中，人群里不知是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了一声。
“恭送青天大老爷！”
这一声，仿佛点燃了引线。
刹那间，上万百姓积压在胸中的所有情绪，都汇聚成了一句话！
“恭送青天大老爷！”
“恭送青天大老爷！！”
……
一声高过一声，一浪盖过一浪！
那声音汇聚成洪流，冲出东城大道，震得数里之外的林中飞鸟都惊惶而起，盘旋不敢落下！
沈醉立于马前，听着这撼天动地的呼喊，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为官者，能得万民如此拥戴，此生何憾！
秦泽站在人群中央，对着四方再次深深一揖。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任何言语，在“青天大老爷”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转过身，朝着马车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告别。
百姓们见状，眼中虽有万般不舍，却还是自发地向两侧退去。
方才还水泄不通的长街，转瞬间便让出了一条通往城门的宽阔大道。
秦泽不再停留，翻身上马，胜虎紧随其后。
马车缓缓启动，在黑龙卫的护卫下，朝着那巍峨的城门驶去。
车轮滚滚，百姓们跟在车队两侧，默默相送。
没有人再高喊，但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辆普通的马车。
直到车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城门之外，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长街之上，万民伫立，久久不愿离去。
他们知道，金城的天，今日，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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