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窟第四层——“无回”。
入口像一张被撕开的巨口,边缘结满黑色火晶,触之即被吸走生机。
孟云把苏清昼挡在身后,指尖弹出一缕幽炎,将火晶烧成灰烬。
“进去之后,神识会被压到百丈,方向感错乱,跟紧我。”
苏清昼点头,把面纱系得更紧,只露一双眼睛。
一步踏入,天地倒转。
脚下是燃烧的天空,头顶是流动的熔岩,重力忽左忽右,心脏像被一只大手随意揉捏。
孟云丹田内,剩余六道锁链同时震颤,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元婴睁眼,瞳孔竟映出颠倒的世界。
“原来如此……无回不是幻阵,是‘火渊倒影’。”
他并指如剑,在虚空一划。
“嗤啦——”
幕布般的空间被撕开一道裂缝,露出真正的地面——焦黑骨粉铺就的平原,远处一座残破青铜城,城门上悬着巨大匾额:
【无回】
二字以血书写,仍在滴落。
血滴落地,化作火鸦,呱呱飞向二人。
苏清昼抬手,青铃震荡,铃声化作无形壁障,火鸦撞在上面,炸成火星。
火星里,有细碎人声:
“……逃……”
“……死……”
“……留下来陪我们……”
孟云皱眉,幽炎一卷,将火星尽数吞噬。
“是历代陨落者的残念,别去听。”
他握住苏清昼手腕,指尖在她脉门一点,一缕幽蓝顺着经脉游走,封住耳窍。
世界瞬间安静。
青铜城高百丈,城门洞开,却无人影。
护城河是翻滚的金色溶液,浮着密密麻麻的储物袋,袋口敞开,灵石、法宝、灵药皆被熔成扭曲团块,像被咀嚼过的残渣。
“财帛动人心,却连轮回都进不去。”
孟云轻声道,抬步踏上吊桥。
桥板是整根脊骨,踩上去发出“咯吱”呻吟,桥下金液忽然炸开,一只由飞剑熔铸而成的巨手探出,五指张开,剑尖朝内,一把抓来。
孟云不退,反而迎上,左臂仍未痊愈,便以肩为锤,猛地撞在剑手掌心。
“铛——”
金铁交鸣,剑手被生生撞散,无数断剑四散,却在半空重组,化作百柄飞剑,剑尖对准他周身大穴。
“剑阵?”
孟云挑眉,右手虚握,幽炎凝成一柄黑剑,剑身无锋,却有龙吟。
他抬手,一剑横扫。
没有花哨剑招,只有最朴素的“断”。
一剑断百剑。
断剑残片落入金液,被贪婪吞没,冒起青烟。
苏清昼跟在后面,眸光复杂。
“你的剑……比当年更快,也更冷了。”
孟云未答,只低声道:
“城门上那滴血,是秦家血脉。”
苏清昼抬头,果然,血滴边缘,有淡金色纹路,与秦家族纹一模一样。
“秦业先进来了?”
“不止。”
孟云抬手,幽炎化作细丝,缠住血滴,猛地一拽。
“噗——”
血滴被拽出,竟连着一条透明丝线,丝线尽头,是城门后一双惨白眼睛。
眼睛主人被拖出,重重摔在桥上,赫然是一具秦家弟子尸体,胸口破开,心脏被挖,却以血丝与城门相连,成为“眼”。
“秦业在城里布了‘血祀转生’,想用整座无回城,炼他的‘化神’之路。”
孟云一脚踩碎尸体,抬头望向城深处。
“走吧,去送老祖一程。”
城中心,广场千丈,地面刻满凹槽,槽里流动鲜红血液,汇成巨大“秦”字。
秦业悬坐血字中心,黑发飞舞,原本苍老的面容竟恢复中年,皮肤下,有金色火焰游走。
他面前,悬浮着漆黑骨笛,笛孔吹出的却不是风,而是一缕缕灵魂——有的来自刚死的散修,有的来自陨落百年、仍被困无回的怨魂。
骨笛名“招魂”,秦家祖传禁器,以血祭之,可吞万魂,强行提升一境。
“再吞三千,我便能踏出那半步,问鼎化神。”
秦业低语,声音里却带着焦躁。
忽然,他抬头,望向广场入口。
那里,一道灰布身影缓缓走来,脚步轻得像猫,却每一步都踩在他心跳间隙。
“孟云。”
秦业笑了,露出森白牙齿。
“我等你很久。”
孟云停步,距血池边缘十丈,幽炎自脚下蔓延,与血水相遇,发出“嗤嗤”腐蚀声。
“老祖布的好局,以整座城为炉,以血脉为引,以万魂为火,就不怕把自己也炼进去?”
秦业大笑,抬手一招。
血池翻滚,升起三道身影——
秦家三位长老,本已死在火渊,此刻却浑身浴血,双目赤红,气息竟比生前更强,达到元婴中期。
“血傀,不生不死,听我号令。”
三位血傀同时睁眼,一步迈出,已呈三角之势,将孟云围住。
苏清昼想上前,却被孟云抬手制止。
“去毁骨笛。”
他轻声道,幽炎剑指向秦业。
“这三个老鬼,我来送他们第二次。”
左侧长老率先出手,祭出一面血幡,幡面展开,竟映出火渊当日景象——
孟云斩他那一剑,被血幡倒卷而回,剑意化作血龙,咆哮扑来。
孟云不闪,左手掐诀,幽炎凝成一面镜,镜中映出血龙,却反向游动。
“因果倒转。”
血龙与血龙对撞,同时溃散。
右侧长老双手拍地,血池升起百根尖刺,封死所有退路。
孟云跃起,脚尖在尖刺上轻点,竟借血力反冲,速度暴增,一剑斩下长老首级。
头颅飞起,却仍在狂笑,无头身躯双手掐诀,血池飞起化作巨手,一把攥住孟云。
“爆!”
长老自爆血躯,威力堪比元婴后期全力一击。
血色蘑菇云冲天而起,广场被炸出百丈深坑。
烟尘里,孟云走出,左臂彻底断裂,只剩半截,却以幽炎凝成黑焰骨手,指节活动,发出“咔咔”金属声。
“第二次死,也不安分。”
他抬头,望向最后一名长老——
那是秦家三祖,曾教他剑术,曾拍着他肩说“秦家以后靠你”。
此刻,三祖眼里没有半分慈蔼,只有贪婪与杀意。
“孟云,把肉身献给我,我可保你魂魄不灭。”
孟云吐出一口血沫,笑了。
“老师,当年你教我,剑者,宁折不弯。”
他抬手,幽炎剑寸寸崩解,化作漫天黑羽。
“今日,我便折给你看。”
黑羽骤合,凝成一柄断剑,剑尖缺半寸,却缺得锋锐。
一剑递出。
三祖想挡,却发现血池被黑羽覆盖,竟无法调动。
“幽炎·折剑式。”
断剑刺入三祖眉心,从后脑透出,带出一缕金色魂火。
魂火被黑羽瓜分,发出凄厉嘶叫,终被幽炎吞噬。
第三位长老,陨。
另一侧,苏清昼已潜到骨笛下方。
她修为不足,无法直接毁笛,便以自身魂魄为饵,割破手腕,以血为墨,在骨笛表面画下“禁音阵”。
阵成那一刻,她七窍流血,青铃炸碎,魂魄被骨笛强行吸出一半。
就在笛声将歇未歇之际,孟云掠至,一把握住骨笛。
“松手。”
苏清昼却摇头,血泪模糊双眼。
“我若松手,它便吸你。”
孟云沉默半息,抬手,断剑斩下。
不是斩笛,而是斩苏清昼被吸出的那半魂。
“啊——”
苏清昼惨叫,半魂被斩断,化作光点消散,却也脱离骨笛控制。
孟云趁机,以断剑为笔,在骨笛上写下“封”字。
幽炎涌入,骨笛寸寸龟裂,最后“砰”一声,炸成骨粉。
秦业猛地睁眼,一口鲜血喷出,境界从元婴巅峰跌落后期。
“你毁我道基!”
他怒吼,金发倒竖,双手结印,血池沸腾,化作万丈血浪,浪头显化无数人脸,齐齐张口。
“万魂噬仙!”
血浪拍下,天地失色。
孟云挡在苏清昼身前,断剑横膝,左手按住右肩,幽炎顺臂而下,覆盖全身。
“幽炎·骨铠。”
黑焰凝成骨架,外覆甲片,像从地狱走出的魔将。
血浪拍下,骨铠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却始终未破。
三息后,血浪气势稍缓。
孟云抬头,眼眶里幽炎跳动,声音低哑。
“轮到我了。”
秦业瞳孔收缩,毫不犹豫,咬破舌尖,喷出本命精血,精血在空中凝成“秦”字血符,猛地拍入自己眉心。
“血祭·逆命!”
他竟要以自身为祭,强行引动化神之劫,借天雷灭杀孟云。
轰!
青铜城上空,火云被撕开,一道金色雷柱轰然落下,目标却不是秦业,而是孟云。
雷柱未至,威压已令广场龟裂。
孟云抬头,幽炎骨铠片片飞起,竟主动迎向雷柱。
“幽炎,生于火,却向死而生,今日便以雷淬火。”
雷柱吞没骨铠,也吞没孟云。
苏清昼想冲过去,却被余波掀飞,重重撞在城壁,昏死过去。
雷光中,孟云丹田内,剩余锁链尽数崩断,元婴起身,张口吞噬雷火,身形暴涨,眉心浮现一道漆黑火焰印记。
轰!
第二道雷落下。
元婴抬手,以雷为剑,斩向虚空。
虚空被斩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有古老祭坛浮现,坛上供着一柄剑,剑身铭“火渊”二字。
“原来,火渊不是狱,是炉;不是罚,是赐。”
孟云喃喃,抬步,走入裂缝。
第三道雷落下,却劈了个空。
广场中央,只剩秦业,一脸茫然。
“人呢?”
回答他的,是自裂缝里透出的一道剑光。
剑光漆黑,却带着雷火,自上而下,将秦业连同血池,一并斩成两半。
秦家老祖,陨。
裂缝内,祭坛万丈,下方是翻滚火海,上方是雷云密布。
孟云站在坛前,望向那柄剑。
剑长三尺六寸,无鞘,剑身像由无数碎裂火晶拼成,裂缝里流动幽蓝岩浆。
“火渊。”
他轻声念出剑名。
剑轻鸣,像回应。
孟云伸手,握住剑柄。
轰!
火海倒卷,雷云坠落,尽数灌入他体内。
丹田里,元婴与剑合一,化作一道漆黑元婴,盘坐火莲,眉心火焰印记转为金蓝。
境界壁垒,轰然破碎。
却不是化神,而是——
元婴,大圆满。
“压制境界这么久,原来是为了今日,以雷火重塑道基。”
孟云睁眼,瞳孔一金一蓝,像两簇火焰。
他抬手,火渊剑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袖口。
裂缝闭合,广场废墟上,只剩他一人。
苏清昼昏迷未醒,面色苍白如纸。
孟云走到她身前,蹲下,指尖点在她眉心,一缕幽蓝火丝钻入,将她断裂的半魂补全。
“自此,你我两清。”
他起身,望向更深处。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路了。”
广场尽头,血池干涸后,露出通往第五层的阶梯。
阶梯以黑骨铺就,共九百九十九阶,每一阶,都刻着一名修士的名字,末尾皆是一个“火”字。
孟云抬脚踏上第一阶,名字亮起,化作火丝,缠住他脚踝。
“火渊行者,留名于此,不得回头。”
苍老声音,自虚无响起。
孟云未停,一步步向上。
每上一阶,便有一缕火焰印记,烙在他神魂。
九百九十九阶走完,他身后已拖出一条火焰长路,像为后来者点明的灯。
阶梯尽头,是一扇门。
门无框,只悬着一道火帘,帘后,传来婴儿啼哭,又似老僧诵经,又似万兽嘶吼。
孟云伸手,拨开帘子。
火帘后,是一片漆黑。
漆黑里,有声音问:
“孟云,你求何物?”
“我求……”
他停顿,像在自问,又像在答。
“求一个,不再被因果束缚的自己。”
漆黑里,声音轻笑。
“那便,进来。”
火帘合拢,身影消失。
……
地火窟外,断火城。
一月过去,入口赤金光柱,忽然黯淡,像被风吹灭的烛。
各宗留守弟子哗然,纷纷传音符回报。
三日后,光柱彻底消失,入口闭合,再无法进入。
有人悲恸,有人狂喜,有人黯然离去。
赤霄楼顶层,一袭青衣的苏清昼,倚栏而立,望着闭合的裂缝,掌心握着一枚幽蓝火苗。
火苗里,映出一道背影,正走向更深处。
她轻声道:
“孟云,愿你此行,得大自由。”
风过,火苗晃了晃,未灭。
……
地火窟最深处,黑暗尽头,有火升起。
火里,一人盘坐,膝横长剑,眉心火焰印记,已化作一轮黑日。
黑日之下,再无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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