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时辰后,宫里传出消息:九重司使方循礼因近日来办事不力,被城主狠狠的教训了一番。暂时革去司使之职,放在城主身边做个职衔不高的看门护卫,九重司使一职由施灵暂代。
甚至方循礼回九重司交接差事的时候,差使们都清晰的看见了他脸上有个清晰的巴掌印。去的时候脸还干干净净,回来的时候就压了座五指山,显然是城主打的。
议论四散开去,闲言碎语便也纷至沓来。
有人说:我看那位方大人向来性情优柔寡断,到了九重司之后一直未见功绩,早就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了。
立刻有知情者开始透露:当年无定堂云阶弟子各个出类拔萃,唯独这个方循礼,参加宫里的选拔都选不中,他的大哥二姐四妹都相继选入宫中,后来平步青云,只有他一直混吃等死,就是靠死心塌地跟着城主有了今日的地位,若不是城主一直偏心于他,凭他方循礼的本事,怎么配做九重司使?如今怎样?还不是德不配位,被革了职?
当然,也有人看出别的门道:人家横竖都是自家人,就算革了职,还能待在城主身边做护卫呢,普通百姓挤破头都未必能有的机会,却是人家方大人的低谷。
这样的声音自然很快得到了很多附和:咱们辛辛苦苦做牛做马,不如人家跟对了人哦。乞丐出身又怎样,一人得道,能鸡犬升天。
于是乎,这闲话的矛头又很快转向了城主:咱们这位城主整天说着众生平等,不过也都是些糊弄人的空话而已,她自己偏心得这么明显,连装都不装了。人啊,没钱没势的时候都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一旦坐到那个位置上,都一个样。
……
街头巷尾的闲话通常都比野火燎原更快一些,等到方循礼交接完差事,压了个斗笠出门的时候,关于他的议论便已经到处都是了。
他把斗笠往下压了压,挡住脸上的巴掌印,然后在街边小摊要了碗面,就着周围的闲言碎语下饭。
冷不丁在纷杂的言语中听到有个人说:“咱们这位城主,可不光是偏心那么简单,你们知道为什么九重司一定要用她自己的人吗?”
这样的开头,总是不缺好奇的人,立刻有人搭话:“为啥啊?”
那人压低声音,似乎很神秘:“城主啊,心狠手辣,只要有人对她不满,哪怕是暗地里说她坏话的,都会被九重司抓走。这样的脏事,当然只能让她自己人去做,才能不走漏风声。”
方循礼偷眼瞄过去,看到说话之人是个穿青色粗布衫的中年汉子,虽然看起来相貌平平,说话像是临时起意,但句句直击要害。
方循礼太知道这样的人了,不可能是寻常百姓。
那青衣汉子这样一说,旁边的人也立刻像想起什么似的,“哎,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隔壁的一个老头,前两天突然就被九重司上门抓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啊?他犯什么罪了?”
“就一个孤老头子,老实巴交的,能犯什么罪?我瞧着也就是平日里念叨世道不好了,城主无用了,反正就是日子过得苦,瞎抱怨几句呗。”
“哟,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是因为抱怨城主被抓的。”
青衣汉子突然捂住了嘴,一脸悔恨,“完了完了,我说了这么多,该不会也被抓吧?”
“说句话都要被抓?还有没有天理了?好好的似风城,闹得这样人心惶惶的,我看干脆都别过了,让蚀月族杀进来算了……”
旁边立刻好几个人提醒:“哎,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方循礼在旁边听着这些人说话,重点留意那个青衣汉子。在旁人开始七嘴八舌的时候,他那双看似平淡粗粝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
方大人默默付了钱,在街角转过一个弯,那里正有一队巡街的九重司差使。他吩咐他们暗中跟踪那个青衣之人,寻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把人拿了。
方循礼知道那青衣之人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真正的幕后之人是不可能混在人群里做这些自以为是的小算计的。这样的人八成就是章同玉那个组织的漏网之鱼,被姓章的那些唬人的话蒙骗得失了判断,却自诩有些小聪明,于是还想着为组织再做些什么。
但是,很多时候偏偏就是这样,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这样的漏网之鱼不知道还有多少,只要每个人散出去一点谣言,听到的人再散出去一点,用不了多久便会三人成虎,埋下难以根除的隐患。
他叹了口气,回宫再见到左如今的时候,跟她说起了这件事。
左如今点点头,并没有说如何处理。
这样的事情她早就见过太多。流言都是跟着人心走的,只要人还有欲望,有不满,有私心,流言就不可能清除干净。她也不可能真的把所有散播流言的人都处理掉。
在方循礼回九重司的这大半日,左如今已经抽空把眼盲时一直勉强应付的几位掌使都重新见了一次。除了卞弘一如既往的追着撵着算钱,其余各司都还算平稳,最大的问题永远都还在九重司这边。
她撂下手头的文书,看着面前这位“前”九重司使。忍不住把注意放到他的巴掌印上,抿嘴偷笑。
方循礼知道左如今一向喜欢一石二鸟,一边让他留在宫里,给他一个解开心结的机会,另一边正好对外制造一些假象,让人以为九重司都是废物,早已无可用之人,连司使的位置都只能让一个重伤未愈的副使强撑着暂代。
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一巴掌里掺杂了不少真情实感,她应该憋着想打他很久了。
她问他:“去看过星儿了吗?”
方循礼:“看过了,还是老样子。”
左如今:“嗯,星儿的事,先不要让廖夫人知道。”
方循礼:“明白,不过,星儿她……她到底……”
方循礼欲言又止,显然是想知道左临星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如今:“你没偷偷问顾先生吗?”
方循礼就知道瞒不过她,“问了,顾先生没告诉我,他说,有些事,他不知道该向我透露多少,还是让城主自己说更好。”
左如今浅笑,连顾这人,瞒人都瞒得如此实在。
“顾先生还说,他有些猜测,尚未向城主求证过,也不知道是否属实。”
左如今笑容微微顿促了一下。
连顾这家伙被浊气反噬之后,心眼子好像变多了。
关于她被连顾带出城的那一晚,关于左临星这个突然到来的刺客,的确是她暗藏了别的心思后的有意为之。
她这么多年如履薄冰,走一步看三步,但那几日,她也像是被连顾的浊气所沾染,骨子里的野性在疯狂生长,让她很想不计后果的赌一把。
要说这种野性从何时开始的,应该就是在她知道自己的眼睛被瞳傀术所操控之后。
对于她这样拼尽全力也要掌控自己命运的人来说,那种明知被人操纵的滋味比把她架在火上烤还要煎熬。有一个人,正通过她的眼睛,看到她面前的一切,而她自己却只看到空洞洞的一片虚无,这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觉得恶心。
所以,她报复似的,故意在一些用刑的,血腥的场面时睁着眼睛,而谈论正事时,却总是别过脸,不让对方看到任何一点线索。她觉得自己有点扭曲,像个野兽。但与此同时,她又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意——即便你操控了我,你也只能看到我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直到那天晚上,在竹林的小屋里,连顾在挣扎纠结中和她争辩。
她临时起意,生出一个要了命的念头。她睁着眼,把连顾的每一句话都看进眼睛里,甚至看向了连顾背影出门的方向。她要以身做饵,清楚的让幕后之人知道:他们吵架了,他走了,她一个瞎子独自一人留在陌生的地方,只要他们可以找到她,就有机会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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