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如今知道,如果是平时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那样用性命去冒险的事。
可当时在那个眼前漆黑的世界里,当她被失控的连顾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也突然矫情起来,生出了对自己命运的无助感。而那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尝试着钓出幕后之人。
哪怕这件事有万分的危险,对她而言,也远比在黑暗中无能为力的坐着要更好。
自从坐上了城主的位置,她要顾虑的太多,也收敛了太多,尤其小五离世后,她的压抑憋闷都无处发泄,她需要一场逼近死亡的危险来激起她从前的敏锐和野性,她想要去厮杀,去冲撞,去鱼死网破……而那个藏在暗处的对手,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哪怕等不到连顾回来,哪怕等不到闻丘赶到,她也要这样做。
到此刻,左如今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在享受那种感觉,因为逼近死亡而让人微微战栗,浑身紧绷着,血脉如暗流涌动,就这样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这让她觉得自己重新活了。
只是没想到,连顾也已经猜到了。
果然,他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就可以猜她的心,哪怕那双眼睛是空的。
对于连顾而言,很多事情他看似不懂,其实只是出于他的体面不想去懂而已。他保留着先贤们所教导的最本源的道德,甘心把自己置于教养和悲悯之中。
这让左如今再次忍不住感慨:这么好的人,居然落在我手里了?
感慨之余,她又生出一点骄傲来:这么好的人,居然落在我手里了。
她对方循礼没什么藏着掖着的,除了一些难以启齿的腻腻歪歪,其余的事便尽数讲给方循礼听。
关于她眼睛的事,原本只有闻丘和连顾知道,眼下这瞳傀术已经清除,她也就没再对方循礼隐瞒。
方循礼听着她讲起这些,凹陷的眼窝都开始瞪得饱满了,“你这胆子也太大……”
左如今歪了歪头,那意思:有什么问题吗?
方循礼立马不问了,“也是,像你能干出来的事儿。”
左如今笑,转而也叹了口气,“只是我一开始真的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星儿。”
提起左临星,方循礼的眼窝又重新瘪了回去,“她上次逃婚后,至今不过月余,怎么就会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左如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左临星被挖了灵根的事也告诉了他。
方循礼的眉头深得可以当笔架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略微颤抖着声音开口:“你说,如果星儿知道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她当初还会选择逃婚吗?”
如果……
如果她不逃婚,现在就是身在披花谷中,做柳既安的妻子。那位柳少君不算什么大恶之人,但也不算什么好人,好人是不可能把一个女子的命运置于一场赌局上的。
陌生的地界,闹着玩娶到她的夫君,以星儿那样的性子,怕是也只会安静的捱着一日又一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退一步说,至少那样,不会处处都被人算计,不会落成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可是,世间哪有如果呢?
说到底,不过是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的对自己未曾走过的那条路抱有更多的期待罢了。当初左临星逃婚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思,现在方循礼的假设也是因为如此。
左如今微微偏头,去看书房一侧的小窗。
她记得那窗外的屋檐下原本蓄着一个鸟窝。前一年她刚住进宫里来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冷了,那巢穴里却还剩了一只燕子。它没有飞往更暖的地方,依然住在这屋檐下。有时她路过屋檐下,那小家伙还会探出头来看她。
有侍从问她要不要把这鸟窝弄下来,左如今拦住了。由它去吧。
这样的鸟儿她从前也曾见过,或许是因为受了伤无法飞远,或许是因为它们也是自己的同类中离经叛道的那少部分鸟儿。总之,它们没有像大多数那样飞走。
或许在某个秋日,当别的同类离开时,这一只也曾歪头打量它们的背影,然后冒出某种微弱却执拗的念头:为何一定要走?如果不走,又会如何呢?
或许它厌倦了年复一年一成不变的苦闷日子,它也不过是想要换个新鲜的活法,于是为自己弱小的生命做了个轻巧而沉重的决定。
那时候,左如今还曾想着入冬了让人关照它一下,毕竟也是一条性命。可她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等她再想起那只燕子,侍从搭了梯子上去查看,却只看到早已干瘪僵硬的小小一团。
真正的严寒与危险是不必与谁告知它何时到来,也不会解释它为何冷冽。它只会沉默的合拢它的手指,吝啬的压扁它周围的空间,让鸟儿的自由迅速变为无助,进而冻结成绝望。或许到它临死前,还是会看着它想要的天空,幻想着自己啜饮寒露,在清冷的风中梳理羽毛。它自以为独特的选择了曾经代表反叛的这片寒冷的天空,然而最终得到的却是一场阴冷放逐和贬斥罢了……
左如今看着那扇窗,像是看到了什么残留的钝痛。
“星儿逃婚前的那晚曾经问过我,为何我可以在外面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却觉得她不可以,她觉得我是看不起她。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她被养得太好,没见过外面的风雨,也承受不起外面的风雨……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
方循礼也把目光转向那扇窗,“那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左如今:“在外面的风雨中长大的人,其实大多数也没能活下来,能留到最后的,能被人看到的总是少数,比如你,比如我……星儿想要给自己另一种选择,也不过是把自己丢到风雨里,至于她最后是被淘汰的多数还是能留下来的少数,或许谁也说不准。她做了这样的选择,终归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方循礼:“可她眼下这样,即便想为自己负责,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左如今笑,“这不是有现成的人想要对她负责吗?”
方循礼没有笑,只是转过头来看左如今,“你说,我真的还可以吗?”
左如今:“不知道,本城主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你这心思乱得像八卦阵似的,我可没工夫跟你操心了,自己想吧……”
她突然又眼珠一转,“要不,你去问问二姐姐?她或许能好好开解你一下。”
方循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带着指印的脸,“她打人可比你疼。”
左如今:“但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她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选择,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答案,她应该就是最可能给答案的人。”
方循礼知道左如今说的有道理,但想想他二姐姐那张冷脸,他还是有点犯怵,于是转移了话题:“那幕后之人已经知道星儿身上的法术被解了,会不会想办法再找机会做什么?”
左如今:“不知道。”
她答得很随意,像是完全不在乎。
但她不可能不在乎,那就不是她了。
方循礼:“你又憋着什么坏呢吧?”
左如今:“你这刚被革了职的罪臣,怎么跟城主说话呢?”
她理直气壮的搬出城主的身份,“罪臣”不得不低下他本就不太高傲的头颅,“罪臣知错……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憋着什么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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