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后,赵颐允便是天地祖宗认可的皇帝了,循例封赏功臣,遍及恩泽。
许相是百官之首,进无可进,加封为太师,位列所有官员之上,尊为上公,被委以重任的裴拓从工部侍郎迁为礼部尚书,其余在平王谋逆一案里有功的官员也都论功行赏。
跟随赵颐允从禹州到京城的林锏成了羽林卫统领,温槊因是赵颐允名义上的舅舅,算是外戚,封为平安侯,这爵位是虚衔,不似靖远侯府那般手握军队。
温槊本就无心做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玉萦,这般厚禄荣养于他而言是最好的封赏。
还是闲云野鹤,是一生无忧的闲云野鹤。
崔在亭在禹州教了赵颐允几年,既是亲舅舅,又是老师,原本可以直接授官,但他骨子里有读书人的清高,想要参加恩科获取功名再做官。
玉萦原想劝他变通些,但赵玄佑说,文官们十分看重功名,进士出身的官员走到哪里都能挺直腰板,非进士想升官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玉萦打消了劝他的念头,反正凭他的才学,应该能够高中。
朝臣对这些封赏都无异议,只是在封赏赵玄佑和玉萦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争执。
按照常理,皇帝的养父母应该尊奉为恩国公和恩国夫人,敕造规格堪比亲王的府邸,再授见君不拜、剑履上殿的尊荣,彰显皇帝孝道的同时,明确他们的臣子身份。
但赵颐允不想这样,他想让赵玄佑、玉萦、赵绵则和阿宁陪他一直住在宫里。
他记得玉萦说过,皇帝行事要名正言顺,倘若赵玄佑成了恩国公,那他们一家四口就该住在恩国公府,长留皇宫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金銮殿上,赵颐允语出惊人,要尊赵玄佑为太上皇,尊玉萦为太后。
群臣自是震惊,纷纷跪地请他收回成命。
礼法森严,倘若赵玄佑做了太上皇,玉萦做了太后,那就混淆了血统,彻底动摇了皇室正统。
但赵颐允并非一时冲动,他也做足了准备。
他喊出了宗正寺卿,拿出了皇家玉牒。
玉牒上记录着所有宗室成员的世系、辈分、嫡庶、名讳、生卒、婚嫁、封爵等信息,是皇族身份的唯一证明。
宗室成员有亲疏远近之分,但只要名字记在玉牒上,便是皇族,而赵玄佑的名字早就记在了玉牒上,尊为太上皇也不会混淆皇室血统。
礼法上既说得通,能言善辩的朝臣们拿不出反驳的理由。
更何况赵颐允态度坚决。
他的模样虽然稚嫩,语气却不容置疑,初具帝王威严。
名不正则言不顺,倘若不给赵玄佑和玉萦这个名分,往后他想孝顺他们,每一件事或许都不合情理,都得再拿到朝堂上来议论。
一夕之间,玉萦从侯夫人变成了太后,她也没料到这个结果。
不止如此,赵绵则水涨船高被封为郡王,只是阿宁名义上是温槊的女儿,先封为县主。
还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获封。
一个是宜宁公主的女儿瑶瑶,当年瑶瑶被废后姜氏毒害,叶莫琀和宜宁坚持求医问药许久,瑶瑶虽不痴傻,却反应很慢,赵颐允封她为郡主,尊荣供养她一生。
另一个则是赵颐允的生母庄怀月,他一直认为生母死得冤枉,一生没害过任何人,坚持追封她为恭贤太后,下旨修建陵寝厚葬。
赵玄佑和玉萦当然支持他。
追封生母,说明没有错看这个孩子,他善良有孝心,不是无情之人。
他们隐隐觉得,等赵颐允年纪大些,一定会为他的生父赵樽平反。
真到了那一天,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倘若赵颐允对生父生母都无情漠视,又怎会对养父母有情呢?
封赏过后,玉萦和赵玄佑带着儿女从北苑搬到了坤宁宫,这里离乾清宫更近了,一家人住在一起真跟从前在禹州没什么分别。
京城转眼入了冬,各地士子陆续抵达京城,参加加开的恩科考试。
这几个月来,赵玄佑和玉萦过得忙碌又充实。
宫里换了合适的总管太监,各处空缺补上了。
因孙倩然不想久留宫中,玉萦感念她这些日子的辛苦,送她出宫后赐了她一座宅院。
她和赵玄佑全力照料赵颐允,帮他分担繁杂的政务。
并非是他们想专权干政,实在是赵颐允正是读书练功进益的时候,每日下朝,若是全批阅奏折,压根腾不出时间来念书和习武。
更何况他也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可太过劳累。
每日下朝,赵颐允除了上课和练功,玉萦会让他跟弟弟妹妹玩一个时辰,玩什么他们自己决定。
太上皇和太后的身份这时候发挥了作用,在赵颐允亲政之前处理朝政名正言顺,没人能指责什么。
若他们是恩国公和恩国夫人,只怕早就被说要谋朝篡位了。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稍晚,却来势汹汹,一夜大雪后白雪便覆盖了整座皇宫。
玉萦算着赵颐允下课的时辰,命御膳房熬了暖身鸡汤,亲自送去乾清宫。
宫殿里温暖如春,待久了也想出门走走。
一出门寒气扑面而来,脸颊霎时冷飕飕的,但满目晶莹雪着实赏心悦目。
宫人们早已将甬道上的积雪和薄冰除净,玉萦提着食盒没多时就到了乾清宫。
宫殿的石阶旁堆着一个未完成的雪人,料想是阿宁一早过来留下的杰作。
赵绵则喜欢独来独往,阿宁便很黏赵颐允,时常在乾清宫等着赵颐允下朝归来。
玉萦上了台阶,小太监恭敬上前说皇帝正在殿内与朝臣议事。
因怕扰了正事,玉萦将食盒交给小太监,转身走了没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母后”。
她含笑回头,果然见一袭龙袍的赵颐允从殿内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许久未曾见到的故人。
“臣裴拓见过太后娘娘。”
短暂的目光交汇过后,裴拓躬身行礼。
和从前比起来,裴拓没多大变化,肤白如玉,修长挺拔,似青竹一般站在那里,只是眉眼更加清寂。
“裴大人免礼。”玉萦淡声道。
眸光挪动间,她瞥见了裴拓腰间悬着的香囊。
香囊的绣工并不精湛,看起来不似熟练绣娘的针脚,倒像是初学女红之作。
“母后。”赵颐允上前从玉萦手中接了食盒,转手递给一旁的太监,“天这么冷,吃食吩咐宫女送来就成了,不必亲自过来。”
“在屋里呆久了,也想出来走走。”
裴拓默然站在一旁听他们母子二人寒暄,等到赵颐允想起他转过来时,方道:“臣告退。”
赵颐允点头,等着裴拓离开了,听玉萦道:“刚才你和裴大人在商议恩科放榜的事吗?”
“不是,”赵颐允道,“是裴大人说往年会试都在春夏,今年是临时开考,许多南方考试不知北方严寒,今日进宫请旨备一批冬衣发给南方来的贫寒学子。”
朝廷加开恩科的消息传遍天下后,各地举子为了搏这次机会纷至沓来,有些人根本没预料到北方冬季的严酷。
裴拓从前在江南读书,自是知晓南方和北方冬天的区别。
他更知道许多家境贫寒的学子,进京赶考的路费都是靠旁人资助,连客栈都住不起,只能寄居寺庙,而冬衣冬被昂贵,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昨夜那场大雪,于有些人而言怕是很难熬。
“的确是个好建议,你准了吗?”
赵颐允点头。
玉萦闻言,目光瞥向远处的裴拓。
莹白雪地中,他孑然独行,与空灵纯净的景致极为相称。
“娘,你和裴大人的样子怎么不像故友?还以为你们会寒暄呢。”赵颐允在外人跟前都唤父皇母后,私底下还如从前一般唤爹娘。
方才两个人眼神都很平静,一点没有要叙旧的意思。
若不是赵颐允知道他们俩手书的字迹相似,还以为他们是初次见面呢。
玉萦弯了弯唇角没说话。
寒暄?
数年未见,她的确对裴拓有许多好奇,若是故友,该坐下来好好叙旧。
他们在禹州那几年,裴拓自请去了工部,却并未长留京城,而是四处督造河工和边境的防御工事。
她好奇他见过的丽丽山河、汤汤江海,好奇他腰间那枚香囊出自何人之手,是否好事将近。
他那样好的人,本不该孤影缥缈的。
但玉萦没有好奇追问的资格,毕竟,他们并不只是故友。
“娘,我说错话了吗?”见玉萦出神地望着雪地,赵颐允似做错事一般望着她。
玉萦收回思绪,莞尔道,“怎么会呢?我刚刚想到一个主意,所以想出神了。”
“什么好主意,娘快说。”
“我打算包一家客栈,凡是参加此次恩科的外地清贫举子可在客栈住到明年二月。”
这回恩科考试是为了选拔人才,制衡朝中旧臣,巩固赵颐允的皇位。
朝廷筹备了几个月,对远离京城的人来说却十分突然。
人家不假思索千里迢迢奔赴京城考试,玉萦愿意拿出诚意来回报,第一次寒冬腊月的开考,总不能叫人家吃亏。
“此举甚好,只是无须爹娘出钱,我让礼部办就好了。”
玉萦却是笑着摇头。
太上皇和太后的位置是赵颐允跟一帮大臣力争而来的,虽然礼法上说得过去,但不少朝臣心里是不服气的。
由他们出面来安置这些外地举子过冬,既是彰显皇恩,也算笼络人心。
这些未来朝臣得了他们的好处,总不好说三道四的。
可巧陈大牛夫妇这几年做脂粉铺子生意赚了不少,上月在京城盘了间客栈,正好照顾他们的生意,替他们撑场面。
“别担心,爹娘不缺银子,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们做个好名声。”
“好。”赵颐允回过神来。
朝中武将都以赵玄佑马首是瞻,文官们却不一样。
爹娘出面帮助贫寒举子在京城过冬,传出去是美谈一桩,是对儒生们示好。
“娘亲,哥哥。”
不远处,阿宁松开赵玄佑的手,欢快地朝玉萦和赵颐允跑过来。
刚下完一场大雪,嬷嬷们怕阿宁冻着,给她穿得十分保暖,帽子和衣服上都有一圈绒毛,跑起来像只粉雕玉琢的小白兔。
“仔细些,地上还是湿的。”
玉萦含笑说着,赵颐允上前几步把阿宁牵住。
阿宁的长相有赵玄佑和玉萦的影子,却更像丁闻昔,骨相清越,眉目如画。
名义上是县主,宫人们却都知道阿宁是真正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一看到赵颐允,阿宁笑眯眯地问:“大哥哥看到我堆的雪人了吗?”
她笑意明媚,脸庞白净软嫩,自己便似一个雪堆出来的小仙女。
赵颐允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帽子,温声道:“看到了,等我练完功,咱们一块儿装饰雪人。”
说罢,赵颐允望向赵玄佑,喊了声“爹”。
这会儿该是赵颐允习武的时候,虽然安排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做师父,实际上都是赵玄佑亲自教导,这是靖远侯府祖祖辈辈的规矩。
赵绵则瞥了眼台阶旁边的雪人,扯了扯玉萦的袖子,嘀咕道:“娘陪我堆雪人。”
堆雪人这种事太过幼稚,娘陪着玩倒是可以考虑。
这小子天生最黏玉萦,赵玄佑甩了他一个眼刀子,唬得赵绵则缩脖子躲到玉萦身后。
玉萦从前也怕赵绵则娇生惯养顶不起事,时间久了,她知道儿子虽然黏他,可并不糊涂软弱,也就不在意了。
她推了推赵玄佑的胳膊,“你和颐允先去练功,我带两个小的堆雪人。”
赵玄佑“嗯”了一声,伸手在玉萦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使把劲儿,再堆四个。”
阿宁不解地问:“爹爹,为什么要再堆四个?”
“两个大雪人,三个小雪人,你想想是为什么?”
赵颐允和赵绵则当然知道为什么,阿宁歪着脑袋想了想,很快回过神来:“原来是要堆我们一家人。”
她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有了新主意,攥着赵玄佑的袖子撒娇道:“爹爹,你那个雪人我来堆好不好?”
阿宁有自己的小算盘,二哥最喜欢娘亲,一定会堆娘亲的雪人,她得把爹爹的雪人抢过来堆才行。
至于大哥……他是皇帝,最大方了,不会跟他们抢的。
“当然要阿宁来堆。”赵玄佑看着女儿,心都要化了。
“耶!”阿宁蹦蹦跳跳地玩雪了,只是兴奋过头,整个人趴到了雪地里。
旁边的嬷嬷吓得不行,生怕主子怪罪自己看顾不周。
赵颐允想去牵她,却被玉萦拉住:“随她玩。”
果然话音一落,阿宁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雪,得意地冲玉萦笑。
地上有雪,阿宁穿得也厚,不会摔伤。
她出生就被家人极尽宠爱,但并不是娇气的孩子,玉萦还打算让赵玄佑教女儿练功夫呢。
“你们快去练功,回头来欣赏我们娘仨堆雪人的手艺。”
玉萦都想好了,一家人先一块儿玩雪,晚上在坤宁宫加一个铜锅。
下雪的天气最适合吃热锅子大快朵颐。
赵玄佑带着赵颐允往演武场走去,没走出多远,忍不住驻足回头。
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玉萦拿了一把木铲在铲雪。
明明是在干活儿,但她动作利落干脆,倒比
在遇到玉萦之前,他如一把被西北风霜淬炼过的利刃,冷厉不近人情。
那时候他觉得,娶个美貌贤良的妻子,与她在侯府安稳一世便是最好的日子。
他从没想过,会痴心与玉萦,在她离开后遍寻天下,非她不娶。
更没想过之后发生的一切,生死契阔,儿女成双,举家登临皇城。
不远处的玉萦铲雪累了,停下来歇一歇,抬眸见赵玄佑带着赵颐允站在远处望着他们。
玉萦眼波潋滟,朝他们挥了挥手道:“要不今日别练功了?”
“爹?”赵颐允自是心动,小心地看向赵玄佑,见他点头,欢快地朝弟弟妹妹跑过去。
少年天子在朝臣们跟前是帝王模样,在家人跟前又恢复了活络的朝气。
赵玄佑亦快步上前,握紧了玉萦的手。
“干嘛?你要铲雪?”玉萦另一只手护着木铲,挑眉冲他笑道,“我还没玩够呢。”
赵玄佑不言语,摩挲着她的手,不忍放开。
从京城到禹州,再从禹州到这巍峨的皇城,她始终在他身边。
因为有她,春花秋月,夏阳冬雪,都值得期盼。
赵玄佑牢牢牵着玉萦的手,玉萦也由着他,天上纷纷扬扬又飘起了雪,三个孩子嬉闹着去接雪花,仰脸逆着风雪,无畏而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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