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镇的土路被车轮碾得坑坑洼洼,混着稀泥,踩上去“噗嗤”作响。艾时和王勇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望着眼前这条唯一的主街——两旁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几家店铺的招牌用红漆写着字,大多掉了漆,“理发”“杂货”“五金”的字样勉强能辨认。
“这镇子看着不咋地,倒起了个敞亮名字。”王勇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鞋底的泥甩在裤腿上,“阿冰和张老二能在这儿?”
艾时没说话,目光落在街角那间挂着“招待所”木牌的屋子上。门没关,里面传来电视的声响,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脑门上的抬头纹深得像刀刻。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柜台:“大哥,问个事。”
花衬衫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看见艾时两人,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啥事?住店?”
“不住店,找人。”艾时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烟盒,递过去一支烟,“我们是外地来的,找两个朋友,一个姑娘,二十来岁,胳膊上有道伤口;还有个男的,三十多,瘦得像根柴,老咳嗽,烟瘾大。”
花衬衫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没点燃:“胳膊有伤的姑娘?烟瘾大的瘦男人?”他咂咂嘴,“前两天是有这么俩人,在镇东头的山神庙附近晃悠,被大权子的人带走了。”
“大权子?”王勇心里一紧,“谁是大权子?”
花衬衫往门外瞅了瞅,压低声音:“刘权,这镇上的土皇帝!以前蹲过局子,出来后网罗了一群劳改释放犯,在这儿横着走。建筑、饭馆、KtV,全是他的人看着,谁不服就揍谁。”他指了指街对面那间挂着“大庆饭店”招牌的二层楼,“那就是他的据点,天天在那儿摆酒,门口总蹲着几个纹身的,凶得很。”
艾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大庆饭店的门脸比其他店铺气派得多,瓷砖贴的外墙,玻璃门擦得锃亮,门口果然蹲着两个男人,一个光头,一个留着长发,胳膊上都露着盘龙纹身,正用牙签剔牙,眼神扫过路人,带着股狠劲。
“他们为啥抓我朋友?”艾时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
“谁知道?”花衬衫撇撇嘴,“大权子的人做事没道理可讲,看上啥抢啥,看谁不顺眼就揍一顿。那姑娘前两天去饭店吃饭,好像跟里面的人吵起来了,说菜里有苍蝇,被大权子的手下扇了一巴掌,第二天就被绑走了,那瘦男人是跟着劝架的,一起被带走了。”
王勇听得眼睛冒火,攥着拳头就要往饭店冲:“他娘的!敢动我阿冰妹子!我废了他们!”
艾时一把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冷静:“别冲动。他们人多,手里说不定有家伙,硬闯是送死。”他转向花衬衫,“大哥,这大权子平时都在饭店吗?啥时候人最少?”
花衬衫想了想:“一般下午三四点在,那会儿酒局散了,他爱在二楼办公室喝茶。手下的人大多在楼下大堂打牌,门口就那俩站岗的。”他看艾时一脸严肃,又补了句,“小伙子,我劝你们别惹他,去年有个收粮的外地老板跟他抢生意,被打得腿断了,扔在镇外的沟里,到现在没人敢管。”
艾时谢过花衬衫,拉着王勇往镇西头走。主街的尽头有间更小的旅馆,招牌写着“平安旅馆”,老板娘是个胖大婶,正坐在门口择菜,看见他们,抬起头笑了笑,露出两排黄牙:“住店不?十块钱一晚,有热水。”
“住两晚。”艾时掏出二十块钱放在桌上,“要个靠里的房间,清静点。”
胖大婶接过钱,揣进围裙兜里,领着他们往后院走:“里面那间吧,窗户朝后,没人吵。”她打开房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涌出来,屋里摆着两张木板床,铺着蓝白格子的被单,墙角堆着个旧木桌,上面放着台老式电视机。
“将就住吧。”胖大婶擦了擦桌子,“镇上就这条件。”
等胖大婶走了,王勇把背包往床上一扔,急道:“哥,现在咋办?阿冰和张老二肯定在那饭店里,咱得想办法救他们!”
艾时坐在床沿,摸出根烟点燃,烟雾缭绕中,眼神沉静:“救肯定要救,但不能硬来。刘权这种人,贪财,好面子,得找他的软肋。”他吸了口烟,“先在镇上稳住,打听清楚他的底细,看看他平时跟谁来往,有啥忌讳。”
“打听啥?直接干就完了!”王勇急得转圈,“万一阿冰他们受欺负了咋办?”
“越是急越容易出错。”艾时弹了弹烟灰,“你忘了黑帽帮的事?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刘权能在这镇上立足,肯定有后台,说不定跟派出所都有关系,硬闯不仅救不出人,咱俩也得搭进去。”他站起身,“你在旅馆守着,我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王勇还想争辩,被艾时一眼瞪了回去:“听话。这镇上鱼龙混杂,多个人多份风险。你在这儿盯着饭店的动静,要是有啥异常,赶紧想办法通知我。”
艾时在镇上转了大半下午,从杂货铺的老板到修鞋的老头,逢人就递烟打听,零零碎碎拼凑出刘权的底细——这人今年四十出头,十年前因为聚众斗殴、敲诈勒索蹲了五年牢,出来后靠着以前的“兄弟”在太阳升镇扎了根,先是垄断了镇上的砂石生意,后来又盘下了饭店和KtV,手下有十几个弟兄,个个手上都有点“案底”,平时靠收保护费、强揽工程过活,跟镇派出所的一个副所长称兄道弟,出了事总能压下去。
傍晚时分,艾时回到旅馆,王勇正扒在窗台上往街对面瞅,看见他回来,赶紧招手:“艾哥,你看!那饭店门口停了辆黑色轿车,下来个穿西装的,跟刘权的人勾肩搭背进去了,看着像个当官的。”
艾时凑到窗边,矿灯(他一直随身带着,此刻调暗了光线)往饭店门口一扫,那辆黑色轿车是帕萨特,挂着本地牌照,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估计是他的后台,派出所的那个副所长可能性大。”他沉吟道,“这说明刘权做事很谨慎,明面上有人罩着。”
“那咋办?”王勇一脸焦虑。
艾时走到床边,打开帆布包,从里面翻出件叠得整齐的衣服——是件七匹狼的休闲夹克,深灰色,袖口干净,还是去年在县城买的,平时舍不得穿,一直留着应付场面。还有双棕色的休闲皮鞋,擦得锃亮,是从中山内史墓里带出的物件换的钱买的,没穿过几次。
“我去会会他。”艾时脱下身上的旧外套,换上夹克,又换上皮鞋,对着墙上那面掉了角的镜子照了照,镜中的人虽面带风尘,眼神却透着股沉稳,倒像个跑生意的老板。
“艾哥你一个人去?”王勇急了,“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艾时系好鞋带,语气坚决,“你性子太冲,容易露馅。我以外地商人的身份去,就说想在镇上做点工程,找他‘谈谈’,探探他的底,看看阿冰和张老二的情况。”他拍了拍王勇的肩膀,“你留在旅馆,这是地址。”他从兜里摸出张纸,上面写着旅馆的名字和房间号,“我进去后,要是一个小时没出来,或者出来时不对劲,你就往镇外跑,去邻镇报警,就说刘权非法拘禁、敲诈勒索,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警察。”
“我不!”王勇红了眼,“要去一起去,要死一起死!”
“胡说啥?”艾时瞪了他一眼,“咱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拼命的。你留下,是我的外应,比跟我进去有用。万一我真被扣了,你还能想办法救我,要是咱俩都进去了,谁管阿冰和张老二?”他放缓语气,“听话,等这事了了,我请你吃顿好的,全肉的那种。”
王勇还想说什么,看着艾时坚定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攥着拳头,指节发白:“那……那你小心点,要是他们敢动你,我就是拼了命也得冲进去!”
艾时点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没带任何工具,只在口袋里揣了把折叠刀,藏在鞋垫下,以防万一。他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迎着渐浓的暮色,往大庆饭店走去。
离饭店还有十几米,门口那两个纹身男就站了起来,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艾时没停,径直走到玻璃门前,脸上堆着笑,对着纹身男点了点头:“两位大哥,我找刘权刘老板,预约好的。”
左边的光头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穿着体面,不像普通人,语气缓和了些:“你是谁?找我们权哥啥事?”
“我姓艾,从外地来的,想在镇上投点资,做点建筑生意,听说刘老板是这行的前辈,特来拜访。”艾时从口袋里摸出盒中华烟,递过去,“一点小意思,大哥们抽烟。”
光头接过烟,塞进兜里,没点燃,侧身让开:“进去吧,权哥在二楼办公室。”
艾时说了声“谢了”,推开玻璃门走进饭店。大堂里摆着六张圆桌,桌布是红色的,有些地方沾着油渍,墙角堆着几个空啤酒箱,散发着股馊味。靠里的两张桌旁,坐着五六个男人,个个敞着怀,露出胳膊上的纹身,正围着打扑克,嘴里骂骂咧咧,桌上扔着几张皱巴巴的钱。
听见门响,他们都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艾时。艾时面不改色,依旧笑着点头,径直走向楼梯口。楼梯是水泥的,扶手包着层铁皮,锈迹斑斑,踩上去“咚咚”响。
二楼比一楼清静,只有一间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说话声,夹杂着茶杯碰撞的脆响。艾时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刘老板在吗?我是艾某,预约来拜访的。”
里面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进。”
艾时推开门,只见办公室里摆着张宽大的老板桌,后面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肚子鼓鼓的,脸上有道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正用牙签剔着牙,眼神阴鸷——正是刘权。他身后站着两个精瘦的男人,手都揣在怀里,看着就不好惹。
“你就是艾老板?”刘权没抬头,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杯茶,“想在太阳升镇做建筑生意?”
艾时走到办公桌前,没敢坐,微微欠着身:“是,刘老板。久仰您的大名,知道这镇上的建筑生意都是您罩着的,特来拜码头,以后还请刘老板多关照。”
刘权这才抬起头,那道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上下打量着艾时,突然笑了,露出两排黄牙:“拜码头?可以。不过,我这儿的规矩,你懂吗?”
艾时心里一紧,知道正题来了,脸上却依旧堆着笑:“略知一二,该交的孝敬,我一分不少。只是……我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还想请刘老板帮个忙。”
“帮忙?”刘权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刘权帮人忙,可是要收费的。你想让我帮啥?”
艾时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刘权身后那两个男人身上,话里有话:“听说前两天,刘老板这儿‘请’了两个人,一个姑娘,一个瘦男人……那是我远房亲戚,不懂事,可能冲撞了刘老板,我来替他们赔个不是,还请刘老板高抬贵手,放他们走,所有的损失,我来赔。”
刘权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里的茶杯“咚”地放在桌上:“哦?你是为他们来的?”他身后的两个男人往前跨了一步,手从怀里抽出来,赫然握着两根铁棍。
艾时的手悄悄摸向腰间,却没动,依旧保持着笑容:“刘老板,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我是真心想在镇上做点事,不想因为这点误会伤了和气。只要您放了人,以后我这工程队的砂石,全从您这儿进,利润分您三成,如何?”
刘权盯着艾时,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道疤随着他的笑扭动着,像条蜈蚣:“三成?艾老板倒是挺大方。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狠戾,“敢在我刘权的地盘上闹事,就得付出代价。想救人?可以,拿五十万来,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五十万?艾时心里冷笑,这是狮子大开口。但他脸上没露出来,只是皱了皱眉,故作为难:“刘老板,五十万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凑不齐……能不能少点?”
“少一分都不行!”刘权拍了拍桌子,“要么交钱,要么滚蛋!别在这儿跟我耍花样,不然,你今天也别想走出这饭店!”
艾时知道,再谈下去只会激化矛盾,他点了点头:“行,刘老板,我回去凑钱。但我得先见见人,确认他们没事,不然我这钱花得不安心。”
刘权想了想,挥了挥手:“带他去看看。”
一个精瘦男人走过来,推了艾时一把:“跟我来。”
艾时跟着他走出办公室,往二楼尽头的房间走去。走廊里光线昏暗,墙角堆着些杂物,散发着股霉味。走到最后一间房,精瘦男人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馊味扑面而来。
艾时探头一看,只见阿冰和张老二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头发凌乱,脸上有几道红印,像是被打过。阿冰看见艾时,眼睛一下子红了,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人看完了,没事。”精瘦男人不耐烦地推了艾时一把,“赶紧凑钱,三天之内,凑不齐,就等着收尸吧!”
艾时没说话,深深地看了阿冰一眼,示意她别担心,然后转身跟着精瘦男人走出房间。回到大堂时,那几个打牌的男人都停了手,盯着他,眼神里带着嘲讽。艾时没理会,径直走出饭店,玻璃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喧嚣。
站在饭店门口,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艾时摸了摸口袋里的折叠刀,指节冰凉。他知道,刘权根本没打算好好谈,五十万只是个幌子,这伙人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狼。
看来,只能用别的办法了。他抬头望了眼旅馆的方向,王勇肯定还扒在窗台上等着,得赶紧回去,商量对策。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寻龙校尉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