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固门窗的工作在压抑的沉默中进行着。
货架、米袋、成箱的饮料被堆砌在玻璃幕墙后,构筑起一道脆弱不堪的物理防线。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或许挡不住雾里那些未知的东西,但忙碌本身,能暂时对抗心底不断滋生的恐惧。
当外部威胁变得具体而致命,手无寸铁的感觉便如同赤身裸体立于寒风,令人坐立难安。
“我们得找点家伙防身,”
一个穿着褪色机车夹克的中年男人打破了沉默。
“总不能等那些玩意儿冲进来,我们用购物车跟它们拼命,光靠这些拖把和消防斧,心里没底。经理,超市里有枪吗?哪怕是把猎枪也行。”
超市经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笑一声:“武器?这是缅因州乡下的超市,不是洛杉矶的黑帮片场。这里最厉害的‘武器’,大概就是肉铺那把斩骨刀了。”
就在这时,阿曼达犹豫了一下,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
她解开布包,露出一把保养良好的点38口径左轮手枪。
“我丈夫……他以前是警察,”
阿曼达的声音有些低沉,“这是他留给我防身的。但我……我不太会用。”
看到枪,几个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一把真正的热武器带来的安全感是其他东西无法比拟的。
“谁来用?”大卫问道。他自己只是个画家,对枪械仅限于知道怎么开保险。
“给我吧。”奥利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圆脸中年人伸出手,“我以前……在县射击俱乐部待过。”
经理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奥利,这可不是打靶游戏,别开玩笑。”
奥利没有辩解,他接过阿曼达递来的枪,动作熟练地打开弹巢,检查了一下子弹,然后“咔哒”一声合上,手腕一抖,利落地完成了上膛动作。整个流程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气质不符的沉稳。
“九四年,定点射击州级冠军。”奥利抬起眼,平静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经理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实力是最好的证明。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角落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打破了这边刚刚建立起的秩序。
是诺顿。
这位黑人律师似乎无法忍受超市内越来越压抑的、带有超自然色彩的恐慌氛围。
他召集了几个看起来同样对“怪物说”将信将疑、或者单纯想离开这里的人,正在激烈地讨论着。
“外面的迷雾,只可能是某种极端气候现象,或者……可能是军方某种该死的实验泄露!”
诺顿的声音固执。
精英阶层特有的,试图用理性框架解释一切。
“但绝不可能是什么天谴或者怪物!那违背了最基本的科学定律!我们必须出去,找到救援,或者至少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困在这里坐以待毙才是愚蠢的!”
大卫见状,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了过去。他知道诺顿的固执,但更清楚外面真实的危险。
“诺顿,”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我们需要谈谈。外面真的很危险,不是你想的那样……”
“够了!德雷顿!”诺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排斥,“收起你那套恐怖故事吧!我不想再听!你和你的同伙愿意在这里扮演末日生还者,是你们的事!我要带着愿意相信常识的人离开!”
私人恩怨和认知偏见,让他关闭了所有沟通的渠道。
大卫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看着诺顿和他身边那几个脸上带着焦虑却也有一丝跃跃欲试的人,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好吧,”
大卫叹了口气,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如果你们坚持要出去……可以。但请答应我一件事。用绳子,把我们和你们连起来。就像登山那样。如果……如果遇到意外,至少我们能知道,能把你们拉回来。”
诺顿皱紧了眉头,显然觉得这是多此一举,是对他判断的再次侮辱。
但旁边一个相对谨慎的人拉了拉他,低声劝了几句。
最终,诺顿极其不情愿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中年机车族站了出来,他拍了拍大卫的肩膀:“我跟你一起去门口。我信你说的。”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就是最开始冲进来报信那个老头——他之前嘟囔过,他的小卡车里好像放着把老式猎枪,子弹就在手套箱。我认得他的车,就停在靠近入口的残疾人车位上。如果他们真要出去,我跟着,顺便把枪拿回来。”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大卫感激地看了汤姆一眼。
众人找来几捆捆货用的粗麻绳,连接在一起。
大卫仔细地将一端牢牢系在机车族的腰上,另一头则由超市里的几个壮年男人紧紧握住。
就在准备开门前,机车族突然转向一直用怨毒目光盯着他们的卡莫迪夫人,忍不住说道:
“夫人,我也信上帝。但我相信他绝不是你所说的那样,需要一个卑劣的混蛋。”
卡莫迪夫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向汤姆,尖声诅咒道:“异教徒!等你出门见到魔鬼,亲自去跟它说吧!你的血会证明我的预言!”
机车族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个疯婆子。
超市沉重的玻璃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浓稠的迷雾立刻涌了进来……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玩意无毒。
诺顿深吸一口气,率先钻了出去,他召集的另外四个人,汤姆紧随其后。
绳子一点点地放出去,超市内的人们屏息凝神,紧张地盯着那根没入白茫世界的绳索。
一开始,一切正常。绳子缓慢而稳定地向外移动,显示诺顿一行人正在谨慎地探索。
然而,这种正常的假象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
突然!
原本松弛的绳子猛地绷紧!
一股巨大的、完全超出人力抗衡范围的力量从雾中传来!
“啊啊!”
“抓紧!”
超市内拉着绳子的五六个男人猝不及防,被这股巨力拖得集体向前扑倒,绳子瞬间脱手!
但更可怕的是,绳子并未完全脱离,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像被某种东西疯狂拖拽着,嗖嗖地向外窜去!
“拉住!快拉住!”
大卫目眦欲裂,和奥利等人扑上去,死死抓住即将完全被拖出门外的绳子末端!
但那股力量太恐怖了!
五六个人用尽全身力气,竟然像被钩住的小鱼一样,被一点点、不可抗拒地拖向门口!
“砰!”
一声闷响,最先抓住绳子的人撞在了门框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绳子摩擦着地面和门框,发出刺耳的声音。门外传来了几声极其短促、充满极致惊恐和痛苦的尖叫,但立刻就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被碾碎的嘎吱声,以及沉重的拖拽声……
然后,就在几秒钟后,那股恐怖的力量骤然消失了。
绳子另一端一轻,正在拼命向后拉的大卫等人猝不及防,集体向后摔倒在地。
死寂。
超市内外,一片死寂。只有人们粗重、惊恐的喘息声。
绳子另一头……没动静了。
“拉……拉回来……”大卫声音颤抖地命令道。
几个人惊魂未定,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回拉绳子。
绳子很轻,很快就拉回了一大截。然后,人们看到了让他们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绳子的末端,沾满了粘稠、暗红色的血迹。不是喷洒状,而是那种被大量血液浸透后形成的、令人作呕的濡湿和拖拽痕迹。
五个人……连同相信常识的律师诺顿……就这么没了。
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没能发出,只在绳子上留下了这触目惊心的血证。
这一刻,所有对“怪物说”还抱有一丝怀疑的人,彻底闭嘴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卡莫迪夫人那“天罚”和“需要血祭”的疯狂言论,在这种赤裸裸的、无法理解的恐怖现实面前,竟然获得了一种扭曲的、令人心悸的“说服力”。
……
夜色渐深,应急开启的灯光昏黄不定。
超市内,精疲力尽的人们轮流值守,大部分人蜷缩在角落或货架间,试图获得一点可怜的休息。
孩子和老人依偎在一起,不时被噩梦惊醒。
卡莫迪夫人也睡着了。
她干瘦的身体蜷在一条从货架上拿来的薄毛毯里,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在她的梦里,没有浓雾,没有怪物,也没有超市的喧嚣。
她站在一片无边无际、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虚空之中。
这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悲伤。
她从小就做这种梦……
她称呼这种梦境叫做……“通灵”。
这是上帝赐予她的力量!
每当她在感受到梦中的场景从模糊变得真实,她就知道,这一切将会在未来发生!
这也是她从小趋吉避凶的法门……
然后这一次不一样了……
她看到了真正的……“神迹”。
不是天使,不是燃烧的荆棘,而是一个……无法用任何世间事物去形容的、巨大的、漆黑的阴影。
它并非邪恶,而是充满了某种古老、冰冷、如同律法本身般不容置疑的“审判”!
它的轮廓似乎在不断变化,时而如同覆盖着坚不可摧甲壳的巨兽,时而像是一座沉默的山峦。
最让她灵魂战栗的,是这巨影发出的一种声音——并非咆哮或语言,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鸣响:
“嘟——嘟——嘟——芝——顿——”
这声音穿透了她的肉体,直接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无法理解这声音的含义,但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远超人类理解的巨大力量和……一种绝对的、非人性的“规则”感。
在这巨影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一生的罪孽都无所遁形。
没有愤怒,没有谴责,只有一种纯粹的、基于存在本身的“审视”和“裁决”。
紧接着,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她看到超市在燃烧,看到许多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融化,看到一个小车子里,那个叫大卫·德雷顿的男人抱着他的孩子,脸上充满了绝望……
她还看到了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手中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周围是跪拜的人群……
这些画面混乱而模糊,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必然性”。
这不是她平时那些用来唬人、半真半假的“通灵梦”,这是一种……“启示”。
是神,或者某种代行神意的存在直接给予她的指引!
黑暗中,巨影似乎“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感,却让她明白了什么。
审判将至。血是钥匙。
分离绵羊与山羊的时刻到了。
随后,梦境变幻,她“看”到《以西结书》中描绘的异象——那些带着轮子、布满眼睛的活物!基路伯!《但以理书》中从海中上来的四巨兽,甚至《启示录》里七头十角的朱红色巨兽……
这些圣经中象征神威、审判与末日的可怕形象,竟与梦中那黑暗巨兽的轮廓隐隐重叠!
是了!
一定是了!
这不是普通的恶魔!这是上帝派来的审判者!
是执行最终清洗的神之兵器!
如同旧约中毁灭所多玛、蛾摩拉的天火,如同降下十灾击杀埃及长子的死亡天使!
它的到来,印证了末日已至!
它的沉默,是对世人罪恶的最后通牒!
而那些不肯悔改、不信上帝的人,就是它将要清除的对象!
而自己,能梦到它,正是神选之民的明证!
自己是最后的吹号人,要在审判降临前,为神筛选出合格的羔羊!
狂热的信仰与疯癫的幻觉在梦中彻底融合。
卡莫迪夫人在睡梦中露出了扭曲而满足的笑容,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恩典与责任。
嗡——————!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卡莫迪夫人猛地惊醒,心脏狂跳,浑身被冷汗浸湿。
超市里昏暗的灯光和此起彼伏的鼾声让她回到了现实,但梦中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黑色的巨影和“芝——顿——”的鸣响,都清晰得可怕。
她喘着粗气,眼神中之前的疯狂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一种扭曲狂热的“使命感”。
她之前只是凭本能散播恐惧,但现在,她“亲眼”见到了“神谕”!
她知道了“血”的必要性,知道了“审判”的必然性,甚至……隐约看到了自己可能扮演的角色!
这不是她的臆想,这是神启!
上帝派来了祂的使者来清洗世界!
而自己,就是被选中的、传达旨意和执行审判的器皿!
她的信仰原本就偏向极端和律法主义,此刻更是被这个梦彻底点燃、扭曲、升华到了一个全新的、危险的高度。
就在这时——
“哐啷!!!”
一声巨大的玻璃破碎声,猛地从超市正面传来!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叫和某种沉重物体撞击障碍物的闷响!
卡莫迪夫人浑身一颤,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
来了……审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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