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春花抬手擦去额角渗出的冷汗,稳住呼吸,反手掐诀,气息从胸腔倒灌丹田,重新提起。
她面朝东方,双眼微阖,三指并拢的右手无声按上阑珊眉心。
左手虚握成环,悬停于其头顶三寸,掌心气脉回旋成风,衣袖被无形之力微微牵起。
炉中香火突地暴燃,袅袅烟气骤然凝实,顺着无形的气脉牵引,盘旋着直贯阑珊的额心。
火光映在虞春花的面上,神色肃然,似寒玉浸在烈阳下。
她启唇诵咒,声如磬音铺展:
“乾元通途,凝魂返照。九幽灵脉,安魄归窍。”
掌心那轮 “虚无之月” 骤然沉坠,似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压向阑珊的天灵。
“离火南来,坎水北藏。震木生发,兑金守疆。”
空气一瞬被拉成线,风声似从地底回旋而出。阑珊的睫毛微颤,指尖轻动。
风声在屋内散成细鸣,香火骤息成红灰,烟气在空气中瞬息弥散。
虞春花缓缓收掌,掌心余烬般的光在指缝间暗下。她的背脊轻弯,衣布已被汗水浸透。
她垂目,气息从丹田逆转上行,声低而稳:“引魂出渊,归返尘寰!菀儿,清澄,醒醒了。”
案桌上铜铃自鸣,清音一线穿透死寂。
榻旁的人影指尖微震,唇角轻启,气息似被牵引,从幽渊深处缓缓回流。
青菀被唤出梦界,气息未稳,却仍将岳阑珊的气息护在掌中。
岳清澄俯在榻前,唇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她不敢说话,只盯着阑珊的指尖 —— 那指尖微微颤抖,像在回应。
虞春花收回手,长吐一口气。药炉炉火倏地熄灭,只余一缕淡烟缭绕。
“好了。” 她的声音极低,仍带着余震,“她的魂回了七成,剩下的要靠她自己。”
青菀抬眼,声音有些沙哑:“那她还能醒么?”
虞春花点了点头:“她能醒,但心识怕是要养很久。幻神草伤的不是魂,是她的记忆。”
夜已深,海上风雪渐止,唯有舱外浪声,沉沉漫漫。
岳阑珊静卧在榻上,气息绵长。额前几缕碎发被汗黏住,微微贴着她的鬓。
岳清澄坐在榻旁,手还覆在她的手上。她听见虞春花在一旁嘀咕:“幻神草的气脉入骨,她是靠执念扛回来的。”
“什么执念?” 岳清澄低声开口,目光落在妹妹颧骨那道长长的刀疤上,声音里藏着一丝压抑的紧绷。
虞春花望了她一眼:“你们的母亲,消失的郡王妃!”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补充道:“方才施术时,她一声声轻唤着母亲,没停过,真令人心疼。”
岳清澄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覆在阑珊手上的指尖倏地收紧。
关于母亲的一切,始终是她心底一道无法触碰的旧伤,她从没想过,支撑妹妹熬过毒幻的,竟是这份深埋的牵挂。
屋内的烛火微动,映出阑珊渐渐转暖的脸色。她的唇轻动了一下,那声音极轻,迷梦中喃喃:“姐姐。”
岳清澄喉间一哽,连忙应了一声,目光里的湿意凝成一线颤光,指尖轻轻摩挲着妹妹的手背。
虞春花将几味药放入舂中,指尖转动药杵,沙沙声混着她的低语:“幻神草缚魂之毒虽退,但梦痕还在。若她再动那片记忆,仍会有火起。”
青菀拢紧衣袖,轻声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像清澄姐姐小时候那样,哄着她哪些只是噩梦一场,才不会触到那些梦痕?”
“莫要乱来!”婆婆叹了口气,停下药杵:“先养魂。罗刹岛的气,未必真绝了。”
她用竹刮子将舂中细腻的药粉刮出,仔细装入纸包系紧绳结,提着便匆匆向外走去。
“奶奶!” 青菀连忙抬头唤住她,声音里满是困惑,“那不是阑珊姐姐养魂要用的药吗?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炉火映在她的手背上,泛着一层因元气耗损而干裂的红光,衬得她步履愈发急切。
虞春花脚步一顿,抬手望了眼天边悬着的冷月,月光洒在她鬓边的白发上,泛起细碎的银辉。她轻轻叹了口气:“竟已这般时辰了,也不知那三兄弟怎么样了。”
“你说小和尚三兄弟?”青菀眨巴着眼睛,满脸不解,“他们怎么了?”
岳清澄也抬起头,眼光追着那束月色落在婆婆的肩上。
虞春花缓缓摇头,转身回屋,将药包放在案角:“不,不是他们,是你那三位爷爷。”
她顺手从匣底取出一块玉石。那玉石莹白如雪,边缘却裂开数道狰狞痕迹,细缝中渗着微光,如风中残烛。
青菀凑上前,盯着碎玉轻声惊呼:“这是爷爷的蕴石?它怎么碎了?”
岳清澄神色一滞,忽地想起入梦前那声短促的脆响,似石裂,又似心震。随之而起的,还有三位老者低低的喘息与止不住的咳声。
她连忙站起身,走到案桌旁,急切地问道:“婆婆,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虞春花蹙眉凝望手中碎玉,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若老身没猜错,这玉也曾沾染岛气。那草气缠魂,凡被其侵过者,气机一动,便会自碎。”
青菀怔怔望着那块碎玉,忽的想起了什么:“这石头……好像是爷爷的师叔赠的。岛上时,幽煌说他……他就是那位师叔。”
岳清澄伸手将碎玉拢在掌中,指腹抚过裂痕,眸色沉凝:“照这么说,那幽煌后来能带着完整蕴石回京,又是为何?”
虞春花抬眸看向岳清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也带着几分不确定:“你有没有想过,幽煌若真回了京,那便只说明,那时的草气,还未重新苏醒。”
她伸手取回岳清澄掌中的碎玉,掌心微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
“这玉石,他们常年贴身佩着,蕴力早与气脉相合。碎裂时,那三个老家伙,怕是也都受了不小的冲击。”
“爷爷……”青菀抬眼望向虞春花,唇角微动,却没再说下去。
那碎玉的裂光映在她眼底,像将旧影一点点唤醒。
岳清澄回望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向虞春花,语气极轻:“婆婆,夜已深了,先歇歇吧。爷爷们若真有事,也会来寻你帮助的。”
虞春花指尖在碎玉上停了停,缓缓点了点头。她转身坐下,衣袖垂落,像压住了一身的疲倦。
“也罢,”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夜深了。菀儿,清澄郡主,你们也去歇息吧。阑珊郡主我今夜会守着,不必忧心。”
青菀轻轻应了一声,脚步放得极轻,默默立在门边等候。
岳清澄回头望了榻上一眼,阑珊气息绵长,额角的汗痕在烛光里泛着微光。
她随手掩上门,声响轻得仿佛怕惊扰梦里人。
门外风声正息,潮水缓缓退去。月色在屋檐外铺开,映着廊下一道安静的光。
回房路上,岳清澄走得极慢,背影里透着几分沉郁,像有话藏着未说。
青菀默默跟在身后,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低头循着她的脚步前行。
推门入房,门扉轻阖的瞬间,青菀抬眼,见岳清澄正怔怔的望着自己,眉间凝着未吐之言。
青菀心头一动,轻声问道:“澄姐,怎么了?”
岳清澄迟疑片刻,终是开口,声音压得极低:“菀儿,婆婆既能引你我入梦,是否也能引我们…… 入南星的魂梦之中?”
青菀正要解衣的手一顿,微抬眼眸,语调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愣怔:“阑珊姐姐这边还未安稳,你怎么又惦念起她来了?梦术也需术者心愿同引,南星姐姐…… 未必愿意。”
岳清澄缓缓坐下,手指压在膝头衣褶处,语气陡沉:
“可是婆婆那时,只说她神魂有异,却始终未言……如何诊断,或是否有法子解开。”
青菀闻言低头,苦笑一声:“澄姐,事有轻重急缓……若奶奶不及时出手,恐怕阑珊姐姐,也像那玉石一样碎裂吧,你总不想她有事吧?”
她走近几步,在清澄身旁坐下,语声一寸寸低下去:“那术极耗心神,奶奶年岁已高。若换作早些年,她不需旁人,也能引魂归窍。但如今,她撑得住吗?”
光在她眼中晃了一瞬,带着明暗不定的折痕。
“澄姐,你总不能因为那邪魔老鬼的几句话,就让执念冲昏了头。南星姐姐……不一定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
清澄眼睫微垂,避开她目光:“嗯,夜深了,早些睡罢。但愿明早珊儿能醒来。”
她语气平平,像不再追问。但那句“她的母亲,外公知道些什么”,早已在心头缠紧,像石砾沉进水底,掀不起声响,却一直在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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