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天刚蒙蒙亮,广东省巡抚苏昌的仪仗已碾着惠州城的青石板路入城,马蹄踏碎晨雾,惊起巷口几只麻雀。
知府周望亭刚在花厅坐下,指尖刚触到描金茶碗的温热瓷沿,衙役便连滚带爬冲进来,声音发颤。
“大人!巡抚……巡抚大人的仪仗进城了!”
周望亭手一抖,茶碗“哐当”砸在八仙桌上,碧螺春混着碎瓷溅了满桌。
“什么?怎会这么快?为何没提前传讯让咱们接驾?”他猛地起身,官袍下摆扫过凳脚,显露出几分慌乱。
一旁师爷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急道。
“大人莫慌!听闻巡抚大人这次是‘突袭查访’,压根没走驿丞传信的路子,方才探子来报,这会儿怕是已经去查城内洋行了!”
周望亭喉结狠狠滚了滚,幸好过去几天让警察局清了街面流民,还抓了三四个寻衅滋事的泼皮当替罪羊,没留太扎眼的纰漏。
顾不上整理歪了的官帽,抬手抹了把脸,急声道。
“快!传齐属官,随我去城门口迎驾!”
周望亭带着属官赶到时,正见苏昌站在瑞丰洋行的柜台前,指尖轻叩着叠放整齐的西洋绒布,神色平和。
卡特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道:“巡抚大人,前些日子确实有流民堵门,还砸坏了数箱货物。
不过三天前,周大人派来的警察就把人都驱散了,现在店里生意好得很!”
苏昌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周望亭,语气里少了几分巡查时的严肃。
“周大人办事倒利落,没让洋商寒了心。”
周望亭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忙躬身回话。
“不敢劳大人挂心!维护通商秩序本就是下官的本分,得知有流民滋事,当即就让警察局清街拿人,绝不敢耽误洋行营生。”他刻意加重“当即”二字,隐去了最初拖延的插曲。
苏昌没接话,目光扫过洋行内忙碌的伙计,又看向门外干净整洁的街面,显然是下过功夫整治的。
“做得好。”苏昌手掌落在周望亭肩上,轻轻一按又收回,语气里半是提点半是警告。
“往后多盯着洋行周遭,流民扰商的事再出现一次,唯你是问。
商路得通,广东全境的通商都得顺顺当当,这个道理,你该懂。”
周望亭连忙应声:“下官明白!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让大人失望!”
苏昌点点头,又对卡特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便带着属官转身离开。
周望亭跟在后面,看着巡抚仪仗渐渐远去,后背的冷汗才慢慢收住,他知道,这次算是过了关,往后可得收敛些了。
巡抚车队刚入梅州地界,前路便猛地一滞,十多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围堵着一辆载满西洋钟表的马车,有人拍打着车辕嘶吼,有人伸手去扯篷布,洋商伙计急得满脸通红,却被流民推搡着连连后退。
苏昌撩开车帘,见此情景,脸色瞬间阴沉。
“好个李茂才!本官三令五申要保通商顺畅,他竟还敢让流民堵了商路,简直是视政令如无物!”
身旁的警察局局长王统忙劝:“大人息怒,或许是流民自发滋事,李知府尚未知晓……”
“尚未知晓?”苏昌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远处隐约可见的“中华烈士陵园”施工旗号。
说罢,苏昌猛地起身:“传我命令,即刻驱散流民,护送洋商入城!
再去把李茂才给本官叫来,他不是忙着建陵园吗?
今日便让他当着洋商的面,说说这‘民生工程’与‘通商要务’,到底哪个该先放放!”
王统领命而去,铁蹄踏地的声响吓得流民四散而逃。
洋商惊魂未定地走到车前,对着苏昌连连作揖,苏昌强压怒火,安抚了几句,目光却死死盯着城门方向,他倒要看看,这个李茂才,今日要如何给自己一个交代。
李茂才气喘吁吁奔到城门口时,正撞见苏昌冷着脸站在洋商马车旁,警员们还在清理地上散落的西洋钟表零件。
他心头“咯噔”一下,忙扑通跪倒在地,连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
“下官李茂才,参见巡抚大人!是下官管束不力,让流民扰了商路,还请大人恕罪!”
苏昌没看他,指尖捻起一片被踩碎的钟表玻璃,声音冰冷。
“李知府倒是来得快。本官问你,数日前便传政令让各地护好商路,你倒好,躲在烈士陵园里,让流民堵了洋行的车,你是觉得通商事小,还是觉得本官的话管不到梅州?”
李茂才额头冷汗直冒,连连磕头:“下官不敢!是下官一时糊涂,把陵园工程看得重了些,才疏忽了街面治安……
下官这就去派警察清剿流民,定不让洋商再受委屈!”
“一时糊涂?”苏昌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土堆,震得尘土飞扬。
“今日流民堵门,明日便敢烧了洋行!你可知西洋公使还在等着看本官的笑话?”
苏昌俯身盯着李茂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给你半个时辰。不仅要把今日闹事的流民全抓了,还要查出背后挑唆的人,是本地商户指使,还是你手下人纵容,都给本官查清楚!
若有一个漏网之鱼,或是查不出幕后黑手,你便等着满门抄斩,给梅州的通商新政当垫脚石!”
李茂才吓得浑身发抖,连声道:“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去办,绝不敢耽误片刻!”
说罢,连滚带爬地起身,招呼着随从往梅州城内方向狂奔,生怕晚了一步,真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苏昌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冷哼一声,转头对王统道。
“派人盯着他。若他敢敷衍了事,或是私下放了幕后之人,即刻拿办!”
李茂才踉跄着撞进梅州府警察局,眼疾手快扯住正要跨出门的赵彪,声音发颤却透着狠劲。
“别耽搁!带所有警员去抓王老板、张掌柜,还有那些堵商路的流民!半个时辰内,必须全抓回来!”
赵彪刚要转身,又被李茂才死死拽住胳膊。
“这些商户平日靠咱们照看才安稳做生意,如今唆使流民扰商,要是被巡抚查出咱们知情不管,咱俩的乌纱帽都得丢!”
赵彪这才慌了神,忙点齐人手,带着警员摔门而去,马蹄声踏得青石板路“咚咚”作响,惊得沿街商户纷纷闭门。
不过一刻钟,赵彪就押着王老板、张掌柜和十七多个流民回来,还搜出数本记着唆使流民明细的账本。
李茂才一把夺过账本,直奔大牢,对着商户们沉声道。
“现在乖乖认下所有罪责,我能保你们家人平安,往后通商时还能帮你们疏通关系。
待会要是敢乱攀扯旁人,你们在城外的田产、城内的铺子,全得充公!”
商户们又怕又心动,纷纷点头应下。
李茂才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人押着罪犯去见苏昌。
苏昌翻着账本,目光扫过李茂才与赵彪紧绷的神色,淡淡开口。
“商户唆使流民扰乱通商秩序,各罚银五万,流民杖责二十后,发配去修中华烈士陵园。”
话锋一转,苏昌看向二人。
“你们身为地方官,监管失责难辞其咎。
但眼下梅州新政正缺人手,就给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往后务必把通商监管、户籍清查、烈士陵园筹建这三件事落实到位,若再出纰漏,数罪并罚,绝不轻饶!”
李茂才与赵彪忙躬身叩谢。
“下官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让大人失望!”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第三站潮州,正午的日头正毒,苏昌的马车突然停在湘子桥。
太古洋行里,货架翻倒、布料散落,西洋钟表的玻璃碎片嵌在青砖缝里,一片狼藉。
知府林世昌刚在府衙琢磨好“流民自发聚集、官府猝不及防”的说辞,衙役就慌慌张张来报。
“大人!巡抚大人已经到洋行门口了!”
他吓得手一抖,茶碗“哐当”砸在地上,连歪斜的官帽都没理,就跌跌撞撞往洋行跑。
老远看见苏昌背着手站在被绑的流民前,林世昌心瞬间揪到嗓子眼,脚步都顿了顿。
“林知府。”苏昌开口,声音带着赶路的疲惫,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官从广州赶过来,没歇脚、没吃口热饭,不是来欣赏洋行被砸的惨状的。”
他转头盯着林世昌,语气冷得像冰。
“现在就去办两件事——拿下所有闹事的人,天黑前把洋行修好。
办不好,你就等着在我给朝廷的密奏里,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治理’潮州的!”
林世昌急得直跺脚,忙喊冤:“大人!卑职真的不知道这事!是流民自己乱闹……”
“乱闹?”苏昌抬手指了指旁边哆哆嗦嗦招供的流民,“人证就在这,你还想嘴硬?”
林世昌看着流民瑟缩的样子,后背“唰”地冒了层冷汗。
苏昌又加重语气警告:“潮州通商要是断了,朝廷追究下来,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你!别以为能蒙混过关!”
这话戳中了林世昌的软肋,他再也不敢辩解,转身就催着警员去忙活。
次日清晨,潮州府街面干干净净,被砸的太古洋行重新挂上招牌,货架上整齐码着西洋货物,所有闹事流民和幕后挑唆的商户都已处置完毕。
苏昌站在洋行门口,脸色终于缓和,转头对林世昌道。
“这次算你补救及时,但记好——潮州是通商要道,往后再出这种乱子,别说乌纱帽,就是全家性命也难保!”警告完,才带着仪仗启程,前往最后一站韶关。
到了韶关,眼前的混乱更甚,不仅洋行被砸,连城门附近的通商驿站都遭了殃,驿馆门窗破损,存放的西洋货物被抢得七七八八。
苏昌当即把韶关知府王怀安召到面前,怒声道。
“你把本官的政令当耳旁风?现在立刻调集人手,清剿闹事者、追回被抢货物、修缮驿馆和洋行,本官就在这等着,整改不好,你我都别想走!”
接下来两天,苏昌驻扎在韶关驿馆,每天清晨就去督查进度,看警员是否按名单抓拿嫌犯,查修缮工匠是否偷工减料,问洋商是否收到安抚赔偿。
直到第二天下午,见被抢货物大部分追回,驿馆和洋行修缮完毕,街头也看不到流民滋事的身影,苏昌才对王怀安冷冷丢下一句“记住这次教训”,随后带着仪仗返程。
回广州府的当晚,苏昌就将巡境查到的官员失职、纵容滋事等实情,连同证据整理成密奏,连夜送往京城。
没几天,朝廷旨意便传回广东:潮州知府林世昌、韶关知府王怀安、梅州知府李茂才,因监管失责、敷衍新政,均革职查办,其家眷一律流放安东省,唯有惠州知府周望亭,因处置及时、整改彻底,降三级留用。
消息传到广东各地府县,官场瞬间震动。
原本对新政敷衍应付的官员,此刻个个心惊胆战,再不敢把通商监管、民生工程当“走过场”。
毕竟革职查办加家眷流放的惩处,谁都承受不起。就连以往拖延办事的小吏,也连夜翻出新政章程,主动上门对接差事。
苏昌站在衙署窗前,望着珠江上往来如梭的商船,对身旁师爷赵奇沉声道。
“以后巡境,还照这个规矩来。得让那些敢敷衍新政、漠视通商的人知道,朝廷的刀,从来都不慢,更不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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