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云法师感到一阵轻盈,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
他低头望去,只见自己的身体仍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洇开一片暗红,而他的意识却已悬浮于半空之中。
楼下的人群骚动起来,惊呼声、哭喊声、警笛声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一曲混乱的悲歌。
他看见推他下来的那个妇人瘫坐在地,双目空洞,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看见那位“康复”的羊癫疯患者悄悄退到人群后方,脸色惨白。
智云法师双手合十,轻诵一声佛号。
声音在灵体状态中化作淡淡的金光,如涟漪般荡开,抚慰着在场每一个不安的灵魂。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空间泛起一阵水波般的纹路。两位身着玄色官服、头戴方巾的身影悄然浮现。他们面色肃穆却不狰狞,手中并未持着锁链刑具,反倒各持一卷文书。
“法师。”
两位鬼差齐齐躬身,执礼甚恭。
“吾等奉阎君之命,特来迎请您前往地府。”
智云法师还礼。
“有劳二位尊者。”
年长些的鬼差展开手中文书,语气平和。
“法师一生救人无数,功德簿上早已记得分明。此番横死,实乃命中之劫,阎君特命我等以礼相待,不可怠慢。”
另一鬼差则望向楼下喧嚷的人群,轻叹一。
“世人愚昧,不识真佛。法师且看——”
随着他袖袍轻挥,智云法师看见那些曾经受他救治的人们,此刻正被淡淡的黑气缠绕——那是背弃良知的业障。
“因果循环,自有报应。”
智云法师微微摇头。
“老衲只愿他们能早日醒悟。”
“法师慈悲。”
鬼差恭敬道。
“请随我们来。”
一道朦胧的青光自虚空浮现,化作一道古朴的门户。
智云法师最后望了一眼这个他修行了九十载的人间,目光掠过那些仍在争执吵闹的人群,掠过远处高楼上那个举杯的身影,神色平静无波。
他转身踏入光门,两位鬼差紧随其后。
当青光消散,天台上的喧嚣依旧,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地上那抹尚未干涸的血迹,默默诉说着方才发生的悲剧。
……
智云法师舍身证道后的最初几日,那几位在镜头前声嘶力竭指控他的“病人”,还沉浸在轻而易举获得的“报酬”带来的短暂欢愉中。
李梅紧紧攥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她躲进医院洗手间的隔间,反锁上门,才敢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整整十沓崭新的百元大钞。
她飞快地数了一遍,十万块。
这对她而言,是一笔从未拥有过的巨款。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仅仅是因为这笔横财,更是因为刚刚在天台上的那一幕——她亲手将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推了下去。
当时被赵院长的承诺和对未来的恐惧冲昏了头脑,此刻,那老和尚坠落前悲悯而了然的眼光,却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脑海。
“不怪我……不能怪我!”
她对着洗手间模糊的镜子,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
“谁让他是骗子?对,他就是个骗人的老和尚!赵院长说了,他那药方根本治不好病,只会耽误病情!”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驱散那份不安和负罪感。水流声中,她似乎又听到了老和尚温和的声音。
“施主,此药连服三日便可。”
她猛地甩头,将这声音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这钱……是我应得的!”
她咬咬牙,将钱小心地塞进贴身口袋里,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实在。
走出医院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她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向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
在炫目的电子产品柜台前,她毫不犹豫地给儿子买了那款他念叨了半年、售价数千元的最新款游戏机。
想象着儿子惊喜的表情,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接着,她又在女装区流连,试穿了几件她平时连摸都不敢摸的品牌衣服。
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她觉得整个人生都仿佛被这笔钱“熨平”了。
她拎着大包小包,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感觉路人的目光都带着羡慕。
“还是赵院长有本事。”
她心里再次笃定地想着。
“不仅一下子给了这么多钱,还承诺以后用‘进口特效药’给我治病。那老和尚……哼,差点被他耽误了!”她
甚至开始规划,等赵院长用了特效药,自己彻底康复后,也许还能用剩下的钱做点小生意。
她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运”和对未来的畅想中,刻意忽略了对坠楼老和尚的愧疚,也选择性遗忘了那副仅花费二百元、却曾让她身体感到真正轻松的药方。
人性的贪婪与短视,在此刻的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两万块钱,像一层金色的油漆,暂时覆盖了她良知的底色,却也让她在未来的因果中,陷得更深。
与李梅的暗自窃喜不同,王强的狂喜是外放而嚣张的。
他一走出医院,就掏出那沓还带着油墨味的钞票,在空中用力甩了甩,对着日光眯眼看了看,随即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他立刻掏出手机,在那个名为“酒肉兄弟”的群里发了条语音。
“兄弟们!晚上‘皇朝海鲜’集合!强哥请客!都他妈给我到齐了!”
当晚,在喧闹的酒楼包间里,王强被一群狐朋狗友簇拥在主位。
桌上摆满了龙虾、鲍鱼,地上散落着空啤酒瓶。
他满面红光,唾沫横飞地重复着天台上的“壮举”。
“你们是没看见,那老秃驴,被我骂得狗血淋头,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猛灌一口啤酒,用手比划着。
“还他妈神医?我呸!扎几针糊弄鬼呢!要不是赵院长医术高明,我这条命早就被他耽误了!”
一个朋友奉承道。
“强哥威武!那种江湖骗子就该这么治他!”
王强愈发得意,他刻意忽略了记忆中,当银针落下后,那从未有过的、持续数日的清明与安稳。
他拍了拍口袋,那里装着赵院长私下塞给他的一个白色药瓶,里面只是最普通的、价格低廉的镇静剂。
“看看,这才是科学!这才是好药!”
他晃着药瓶,仿佛那是他的勋章。
酒精和奉承话像温暖的潮水,淹没了他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不安。
他用喧嚣和挥霍,来庆祝自己的“胜利”,也以此来麻痹自己,不去想那双坠落前平静望向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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