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河谷上空,连月光都被滤成了青灰色。我刚查完最后一处绊马索,潮湿的草叶在靴底攥出细碎的水声。回到武库时,科林正蹲在炉膛边,火光照亮她棱角分明的侧脸,手里那根烧红的铁钎在炭灰里搅动,火星子溅在她的橡木盾面上,噼啪作响,像在清点今夜的警戒哨。
“英军的斥候在下游渡口徘徊了三次。”她头也没抬,铁钎往火里送了送,火苗卷着烟窜起来,把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大忽小,“看脚印是骑兵,至少十个,马蹄铁上沾着上游的红泥——他们是顺着我们埋陷阱的路线摸过来的。”
我往石桌上扔了块麦饼,听着她伸手接住的动静,指尖叩了叩桌面。桌面上的木纹里还留着去年刻的记号,三短两长的凹槽,是我们约定的“遇袭信号”,声波能穿透三里外的白桦林。“十个?怕是幌子。”我从墙角拽过那杆磨得发亮的长矛,矛尖在火光里泛着冷光,“让汤姆的猎隼去盯渡口,要是他们敢分兵,隼子带红布回来报信;带白布……就是全军压境。”
科林咬了口干粮,碎屑掉在盾面上,她用铁钎勾起来塞进嘴里,忽然笑了声:“早让它去了。”铁钎往火里一戳,火星溅到她手腕上的红布条——那是莉齐今早刚给她缠的,说是用茜草染的,洗十次都不掉色。“说起来,上次你教我设的‘绊马索’,昨天还真绊倒个英军斥候。”她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木,“那家伙摔得门牙都掉了,爬起来骂骂咧咧,说要放火烧了这片林子。”
“烧?”我走到石壁前,指尖抚过那些被烟火熏黑的刻痕。最深的那道里还嵌着炭屑,是去年英军焚烧村庄时,我们用湿布一块块擦下来的印记。“他们也就这点本事。”指尖停在一道刻痕上,那里刻着“自由”两个字,是基兰用断剑划的。记得那天他的手被英军的火枪打伤,血顺着刻痕流下来,像给字镀了层红漆,至今摸起来还带着凹凸的质感。
二、红布条的重量
洞外忽然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很急促。科林猛地站起来,橡木盾“哐当”撞在地上,火星子惊得四处乱窜——汤姆的猎隼落在洞口的石桩上,爪子上系着块红布,边角还沾着些湿泥,显然是从河谷湿地飞回来的。
“分兵了。”科林的声音瞬间绷紧,铁钎被她攥得发红,“红布沾泥,是下游和侧翼同时来?”
我抓起墙角的断剑——这是基兰上次受伤后磨砺的,剑刃虽短,却比长刀更适合近身搏杀。“下游是幌子,侧翼的密林才是真的——他们想从悬崖上绕过来,直插武库后门。”
话音未落,莉齐抱着捆箭冲进来,发间的石楠花掉了半朵,箭杆上的红布条被树枝勾得抽了丝。“侧翼的灌木丛有动静!”她把箭袋往石桌上一摔,箭头撞出清脆的响声,“玛莎婶子说,看见黑影往悬崖上爬,手里都举着火把,至少二十个!”
“来得好。”我把长矛扔给科林,矛杆上立刻缠上她带着体温的红布条,“科林,带五个人守前门,用‘滚石阵’把他们往河谷里引。记住,等他们踏进第三块石板,再放石球——那块石板下面是空的,承不住重骑兵。”
科林接过长矛,盾面往地上一顿:“放心,上次你用白灰描的记号,我用指甲刻了三遍,闭着眼都能摸准。”她转身时,盾后的短剑晃了晃,剑柄上也缠着红布条,是莉齐用剩下的边角料做的,结打得又紧又牢。
“莉齐,”我叫住正往箭袋里塞箭的她,她的指尖在颤抖,却把箭杆摆得整整齐齐,“让妇女们把火药桶搬到崖边,等我放信号就往下推。别舍不得那些掺了铁砂的‘开花弹’,炸骑兵最管用。”
莉齐的手指在箭杆上顿了顿,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光:“要不要在桶上缠红布条?”她从袖管里摸出半卷布条,是今早染坊刚送来的新货,“让他们知道,是我们送的‘礼物’。”
“缠!”我拍了拍她的肩,指尖触到她藏在袖管里的匕首——那是用英军的马刀改的,刃口还刻着她弟弟的名字。那孩子去年死在英军的枪下,年仅十二岁,尸体被马蹄踏得模糊,莉齐在泥地里刨了三天才找到半块带血的衣角。“让他们看清楚,这红布条代表什么。”
三、崖边的火花
刚走出武库,就听见悬崖方向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汤姆的猎隼在头顶盘旋,红布在月光里格外扎眼——果然是从侧翼来的,至少三十个骑兵,火把连成串,像条毒蛇往崖上爬。他们的马靴踩在碎石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夹杂着粗俗的笑骂:“不过是些娘们和毛孩子,烧了武库,长官重重有赏!”
“基兰!”我扬声喊,藏在暗处的基兰立刻现身,手里的投石索转得嗡嗡响。他额角的伤还没好,渗着血的布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是上次为了掩护孩子们撤退时被枪托砸的。“把‘烟幕弹’扔到第二块崖石后面,等他们爬到半截,就给我呛得睁不开眼!”
“早备好啦!”他晃了晃腰间的陶罐,里面装着硫磺和硝石的混合物,是用英军丢弃的火药改良的,“保证让他们连马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火把越来越近,能看清英军头盔上的徽章,是约克郡团的标志。最前面那个骑兵举着火把,狞笑着往上爬,马靴蹬落的碎石砸在我们藏身的灌木丛上。我握紧断剑,指节泛白——他们永远不懂,这片土地上的人,骨头是用什么做的。
科林在前门放了第一声炮仗——那是我们约定的信号,说明下游的幌子已经上钩。紧接着,侧翼的崖上传来基兰的呼哨,浓烟瞬间腾起,裹着刺鼻的硫磺味,把英军的火把熏得只剩点点火星。“咳咳……该死的!”骂声从烟幕里钻出来,夹杂着马匹的惊嘶,显然乱了阵脚。
“扔!”我大喊,莉齐带着妇女们早已搬着火药桶候在崖边。听见指令,她们立刻松开手,木桶滚落的声音像闷雷,砸在崖下的石滩上轰然炸开。铁砂混着火药四处飞溅,惨叫声立刻此起彼伏,有个骑兵的火把被气浪掀飞,落在同伴的马背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杀!”英军的嘶吼穿透浓烟,有人竟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举着火把就要扔向武库的茅草顶。我纵身跃出掩体,断剑直刺最前面那个骑兵的手腕——那家伙刚举火把,就被我挑飞了武器,剑刃顺势划过他的马腹。惊马狂跳,把后面的人撞得人仰马翻,有个骑兵直接摔下悬崖,惨叫声拖得老长。
“塔顿!左翼有漏网的!”科林的吼声从前面传来,伴随着盾与矛的碰撞声,“他们想从水道钻进来!”
我刚解决掉眼前的敌人,听见这话立刻往水道跑。刚到入口,就看见两个英军举着火把往里钻,火光照亮他们脸上的狞笑:“找到后门了!烧!”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影闪过——是莉齐。她抱着块至少三十斤的巨石,狠狠砸在水道口,正好堵住去路。那两个英军猝不及防,被砸得嗷嗷叫,火把掉在水里,滋地冒起白烟,把他们的脸熏得漆黑。
“你怎么来了?”我拽着她往回退,才发现她的胳膊被火星烫了个水泡,皮都皱起来了,却咬着牙没吭声。
“玛莎婶子说,妇女也能堵门。”她抹了把脸,抹花了脸上的烟灰,露出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弟弟的匕首,刚才捅了一个。”她张开手,掌心躺着把沾满血的小匕首,刀柄上缠着圈褪色的红布条——那是她弟弟的遗物。
四、晨光里的红
科林杀过来时,盾面已经沾满血污,红布条却依旧醒目。她一矛挑飞最后一个英军的火枪,矛尖穿透了对方的肩甲:“前门解决了!基兰在收拾漏网的,咱们去看看汤姆的隼子,该放白布信号让各村的人撤了!”
我望着她身后的武库,茅草顶虽被火星燎了几个洞,却依旧立在那里,像个不肯弯腰的巨人。崖下的惨叫声渐渐稀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把英军的尸体和散落的火把照得清清楚楚。有些尸体还保持着攀爬的姿势,手里攥着烧黑的火把,与崖边随风飘动的红布条形成刺目的对比。
莉齐忽然指着天空,隼子正盘旋着往下落,爪子上的白布在晨光里晃眼——是全军撤退的信号。“赢了?”她小声问,声音发颤,刚才堵门时的狠劲褪去,眼里露出少女的怯懦。
我望着石壁上那些愈发清晰的刻痕,晨光正顺着“自由”两个字的凹槽流淌,像去年基兰流的血。科林正在擦拭她的橡木盾,红布条浸了血,却更鲜艳了;莉齐小心翼翼地往胳膊上涂草药,水泡破了,她倒吸着凉气,却哼着玛莎婶子教的民谣。忽然觉得,所谓胜利从来不是赶尽杀绝,而是我们站在这里,站在晨光里,站在彼此的身边。
基兰举着个英军的头盔跑过来,上面还沾着红泥。“你看!”他把头盔往石桌上一扣,“这蠢货的头盔里,还留着咱们的红布条呢!”
我拿起头盔,布条被血浸透,却依然系得很紧,像个不肯松开的拳头。科林忽然用矛尖挑着个英军的火枪走过来,枪管上刻着的“荣耀”二字被她用石头磨得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她刻上去的盖尔语——“故土”。
“下次他们再来,”她的声音在晨光里格外清亮,矛尖指向河谷对岸的荒原,“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猎隼落在我肩上,白布信号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有妇人的呼唤声顺着风飘过来,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我摸了摸怀里的红布条,是莉齐今早塞给我的,说“带着能辟邪”。此刻它贴着心口,像块温热的烙铁,烫着这片土地的温度,烫着我们彼此的心跳。
崖下的火药味渐渐散去,露出泥土的腥气和青草的甜香。科林的橡木盾立在石墙边,红布条在风里轻轻摆动,像在数着晨光里的尘埃。莉齐哼的民谣越来越响,她的声音有点跑调,却比任何军乐都让人安心——因为我们都知道,只要这红布条还在,只要我们还站在这里,就永远不是孤军奋战。
(全文约58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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