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官道旁的野草上还挂着露珠，三道人影已如疾行的旅人般掠过。沈星灼攥着腰间的沈家玉牌，雕工简朴的缠枝纹在掌心压出浅痕。五年前她被师父以‘习武’之名带走时，父亲连正眼都没瞧她，只随手抛了这块玉牌：“既想作死，便别说是我沈万川的女儿。”
“再往前三里就是临渊城。”她的声音混着风掠过耳际，阿瑶刚要搭话，却见她突然加快脚步，布鞋踩过碎石子，惊起几只灰雀。林修远不动声色地护在阿瑶身侧，目光扫过沈星灼泛红的耳尖 —— 这个总以冷面示人的姑娘，此刻攥着玉牌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因为此时沈星灼的灵识探查，并没有发现她朝思夜想的那位。
正午时分，临渊城青灰色的城墙终于映入眼帘。城门卫兵斜倚着长枪，见三人走近，懒洋洋地抬手拦路：“入城费，每人三文。”
沈星灼将玉牌往卫兵眼前一递，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卫兵瞳孔微缩，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 这玉牌虽无任何纹饰，却是临渊城巨贾沈家的族徽，当年沈万川靠它畅通南北商路，连城主府的门槛都能直接跨过。
“原来是沈家......”卫兵的话卡在喉咙里。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三岁模样，粗布短打裹着单薄的身形，唯有腰间玉牌透着贵气。他挠了挠头，声音不自觉放软：“您...... 您请进。”
阿瑶刚要迈过城门，瞥见布告栏上‘王记绸缎半价’的告示，边角卷起处露出底下褪色的沈记布庄告示，墨迹早已被雨水洗得模糊。她下意识攥紧林修远的衣袖，却发现他正盯着卫兵腰间的牛皮钱袋 —— 里面几枚铜钱碰撞，发出与寻常铜臭不同的清响。
穿过熙攘的街道，沈府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落着薄灰。门房里钻出来个驼背老者，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哟，这位小娘子可是......”
沈星灼抬手亮出玉牌，老者瞳孔骤缩，堆起的笑纹里闪过一丝惊慌：“您是...... 二小姐？”他慌忙揖手，却没行大礼 —— 沈家早有传言，当年那位庶出小姐被“江湖郎中”骗走学武，如今指不定成了什么粗使丫头。
“我娘呢？”沈星灼直入主题，目光扫过门廊下新漆的柱子 —— 五年前她离开时，这里还爬满母亲亲手种的藤蔓。
老者搓着手后退半步：“夫人她...... 请您先去蘅芜院歇息。我去禀报老爷。”
蘅芜院的木门吱呀作响，灰尘扑簌簌落在沈星灼肩头。她望着院中枯死的湘妃竹，想起母亲生前总说“竹影扫阶尘不动”，如今竹榻蒙着厚灰，榻边的绣绷上还插着半根银针，丝线早已褪成灰白。
“阿瑶，别碰。”林修远突然按住阿瑶伸向绣绷的手。少女指尖悬在半空中，看见那半成品荷包上的「灼」字，针脚从工整渐渐歪斜，最后几针几乎是胡乱戳进缎面。沈星灼的呼吸突然急促，她踉跄着扶住竹榻，却摸到边缘几道深深的抓痕 —— 像是有人在剧痛中抠出来的。
“这是......”阿瑶的声音发颤。
“是我八岁生辰，娘说要给我绣个荷包。”沈星灼的指尖抚过断线处，“后来父亲说绣花耽误习武，把绣绷烧了......”她猛地转身，看见多宝阁上摆着成排的王记胭脂，每只瓶身都刻着‘王氏专供’，而母亲生前最爱用的雪肤膏，早被扔在角落积灰。
林修远佯装翻看书架上的账册，实则用凡人目力细辨墨迹 ——「赌坊支出」与「王记货款」的字迹出自同一手笔，连顿笔处的飞白都如出一辙。老者端茶进来时，他故意撞了撞桌角，茶盏歪倒，褐色茶水渗进账册，恰好晕开「沈母医疗记录」页上的「王记药铺」四字。
“啊呀，抱歉，这老胳膊老腿的，不受使了。对了，二小姐，老爷念着旧情，特意让人把这湘妃榻搬回来......”老者的声音谄媚，却掩不住眼底的慌张。沈星灼盯着他新裁的绸缎衣领 —— 正是城门布告上王记绸缎的料子。
“我娘怎么死的？”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手指却将茶盏捏出裂纹。
老者膝盖一软，扑通跪地：“夫人是、是痨病......”
“痨病？”沈星灼突然抓起梳妆台上的白瓷药罐，“她吃的药，是不是王记秘制？”罐子砸在地上，碎片飞溅间，罐底「王记秘制」四字刺得她眼眶发烫。
老者浑身发抖，余光瞥向窗外。沈星灼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回廊拐角处闪过一抹小厮的衣角。她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碎片，朝着那抹衣角掷去 —— 瓷器擦着小厮耳畔钉入廊柱，惊得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带我去见沈万川。”沈星灼踩过满地瓷片，“再拖延，我就把这宅院一把火烧了，你信不信？！”
老者咬着牙起身：“老爷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风寒？”沈星灼冷笑，随手翻开墙上的字画。多幅‘王氏闺秀图’中，唯有一幅仕女图题跋写着‘爱妻谢氏’，画中人眉眼与她极为相似，却比她多了几分温婉。
“让开。”沈星灼甩袖扫落多宝阁上的王记胭脂，瓶瓶罐罐砸在地上，艳红的膏体混着灰尘，像极了她想象中母亲咳血的帕子。
玉牌映日叩朱门，蘅芜深院冷旧痕。
绣字残荷包血泪，王记药罐碎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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