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租界,外滩三号洋楼。
欧式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映得川崎正雄的脸半明半暗。
他手指轻敲红木桌沿,目光死死钉在那份加急简报上——“浙北乡间出现耐燃防水布料,疑似用于军事防护及水上运输工具制造,来源不明。”
空气凝滞如铅。
“土法压制的东西,也能叫‘新型材料’?”一旁的马文昭干笑着凑上前,油光满面,“不过几层破布糊桐油罢了,烧一把火就成灰。不如我们高价收购,断了他们的财源,让他们自己关门大吉。”
川崎缓缓抬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收购?”
他站起身,踱至窗前,拉开厚重丝绒窗帘一角。
黄浦江上货轮穿梭,霓虹灯影倒映水面,宛如浮光掠金。
“你懂什么?”他声音低沉,却像刀刃划过冰面,“中国人最怕穷,最爱钱。给他们一点甜头,就会把祖宗手艺都捧上来献宝。我要的不是买下那块布……”
他猛地转身,眼神森寒:“我要他们——亲手把生产线,送到我面前。”
马文昭浑身一颤,随即谄笑更深:“是是是,川崎先生高见!让他们自投罗网,还感恩戴德!”
三天后,桐乡码头。
一辆黑色老式轿车碾过泥泞村道,溅起浑浊水花。
车门打开,一名穿着绸衫、提着皮箱的掮客走下,身后跟着两名保镖模样的壮汉。
他自称姓赵,是“东亚共荣纺织联合会”特派代表,愿以每匹三十银元的天价收购“防火韧帛”,现金交易,当场结算。
消息像野火般烧遍村落。
三十银元一匹?
这价格翻了十几倍!
有人当场拍腿叫好:“顾少爷造的这布真是金线织的!”更有村民围住工坊门口嚷嚷:“赶紧卖啊!换来的钱能修桥铺路,还能给娃请先生!”
苏若雪站在账房窗后,指尖微微发凉。
她翻出最近三日的库存记录,一笔笔核对原料耗损与成品产出。
眉头越锁越紧——对方报价竟是实际成本的十五倍以上,而那人从不问工艺流程、不查生产设备,只反复强调:“整匹收,不留边角,不要碎料。”
更反常的是,坚持现金支付,拒签合同。
“这不是做生意。”她低声自语,掌心沁出冷汗,“这是挖根。”
当夜,她提灯走进顾承砚书房。
青鸟已先一步抵达,黑衣裹身,肩头还带着夜行露水。
“据前线探报,日军近期在嘉善一带增派宪兵,并秘密调运化学检测设备。”他语气凝重,“他们不是想用这布,是想拆开它,仿制它,然后彻底掐死我们的命脉。”
堂内烛火摇曳,映照三人面容皆沉如铁。
片刻沉默后,顾承砚起身,在屋中缓缓踱步。
他的脚步不急不躁,仿佛丈量着一场无形棋局的经纬。
有人忍不住开口:“三百匹布,就是九千银元!够建两所学堂、买五百担米、配二十支枪!眼下伤员缺药,孩子没书读,百姓饿着肚子,为什么不能卖?”
“因为敌人要的不是布。”顾承砚终于停下,声音平静却如雷贯耳,“他们要的是——知道这布是怎么来的。”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旦源头泄露,他们立刻就能批量仿造,反过来封锁我们自己的供应。今日我们赚了九千银元,明日整个江南的韧性纤维网络都会被他们掌控。”
青鸟点头:“而且,这种高价收购本身就是陷阱。他们会借此散布谣言,说我们通敌卖国,动摇民心。”
苏若雪轻轻叹道:“他们用金钱做刀,割的是信任,斩的是人心。”
顾承砚忽而一笑,那笑容清浅,却透着锋利如刃的算计。
“既然他们想要‘真东西’……”
他踱回案前,执笔蘸墨,在纸上飞快勾画一幅结构图,笔锋一顿,抬眼环视四周:
“那就送他们一批‘真外观、假内里’的货。”
众人一怔。
“外表完全一样,染色、纹理、手感分毫不差。但内部夹层,把芦苇秆换成普通棉絮,胶合剂稀释三成,缝线间距加大。看起来结实,实则遇水即软,遇火即燃。”
他说着,眼中精光渐盛:“这批布,撑不了三次航行,泡一次江水就会脱层。但他们不会现在测试——他们只会兴奋地拿回去研究、复制、投产。”
“等他们按这个‘劣质配方’大规模生产时……”青鸟接话,嘴角扬起冷笑,“前线战士穿的防弹衣会碎,军需船会在中途解体——到时候,不是我们败了,是他们的‘胜利’,把自己拖进坟墓。”
屋内气氛骤然炽热。
苏若雪看着顾承砚的侧脸,忽然明白——这个人早已不在商言商。
他在下一盘比生死更大的棋。
三日后清晨,薄雾未散。
顾家工坊仓库大门洞开,阳光斜照入内,尘埃浮动。
三百匹深褐色“防火韧帛”整齐叠放,层层堆叠如山,表面泛着桐油特有的哑光,远看与正品毫无二致。
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承砚缓步而来,一袭藏青长衫,外罩呢子礼帽,手持乌木拐杖,俨然一副旧派商人模样。
他唇角含笑,神情从容,仿佛真要完成一笔天大的买卖。
他推开仓库铁门,目光落在等候已久的掮客身上,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赵先生,您要的货——三百匹,全在这儿。”清晨,黄浦江雾未散。
顾承砚立于外滩北端的了望塔上,风从江面卷来,带着咸湿与硝烟未熄的气息。
他手中那柄乌木拐杖轻轻点地,目光却如鹰隼般穿透薄雾,锁住远处几艘缓缓驶离码头的货船剪影。
那些船身低矮、吃水颇深,表面看去不过是运送棉纱杂货的民船,唯有他知道——每一块甲板之下,都藏着三十七批分装的“韧帛甲片”,那是用桐油、蚕丝与芦苇压合七十二道工序制成的军需之物,轻便坚韧,遇火不燃,足以支撑前线三个月的防护补给。
苏若雪悄然登上塔梯,手中捧着一盏粗瓷茶碗,热气袅袅升腾,在冷雾中划出一道微弱的白线。
“他们走了。”她轻声道,声音像落在水面的一片叶,不起波澜,却已知深意。
顾承砚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指尖在望远镜边缘轻轻摩挲。
他的思绪早已飞越江流,落于千里之外的嘉善前线——那里有伤兵蜷缩在战壕里等待防弹衬垫,有运输队冒险穿越封锁线只为运一口药、一袋粮。
而今日,这三十七艘船,便是暗夜里悄然点燃的星火。
“你真不怕?”苏若雪忽然问,“万一赵掌柜察觉异常,中途开箱查验?”
顾承砚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不会。”
他放下望远镜,转身面对她,眸光沉静如古井:“一个人被贪欲蒙住双眼时,最怕的是怀疑自己。我们给了他‘胜利’的幻觉——天价收购、现金结算、民间抢售……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向川崎请功,怎会想到,自己正替敌人把劣质品送进实验室?”
他说着,语气平淡,仿佛在讲一桩寻常账目错漏,可字字如刀,剖开了人心最幽暗的缝隙。
就在这时,青鸟的身影从塔下疾步而来,黑衣紧裹,肩头犹带夜露寒霜。
他抬头望了一眼顾承砚,眼神锐利如刃。
“货已登船,路线按计划分散走北支流,每船间隔两刻钟,伪装成渔获与米粮运输。磷粉夹层已植入完毕,剂量极微,遇潮气缓慢释放,七日内必显异状。”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但马文昭起了疑心——昨夜他派人查了瑞士银行账户,发现所谓‘国际汇兑’根本是空头承诺。”
顾承砚眉峰不动,只淡淡一笑:“正中下怀。”
“什么?”青鸟一怔。
“我要的就是他查出来。”顾承砚踱至栏边,俯瞰江面,“一个汉奸买办,发现自己被骗了,第一反应不是上报,而是掩盖。他会怕川崎怪罪,怕丢了饭碗,更怕暴露自己贪污定金的事实。所以他只会咬牙认下这笔‘交易’,把假货当成真宝献上去。”
他眼中寒光一闪:“等他们用这套劣质配方投产,前线日军穿上的不是防弹衣,而是纸糊的棺材。”
话音刚落,远处江心一艘运输船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青鸟瞳孔一缩:“出事了?”
“不是事故。”顾承砚凝视片刻,嘴角浮起一抹冷意,“是信号——第三号船已成功接入接应艇,密印模具转移完成。”
苏若雪心头一震。
那套模具,是“防火韧帛”的核心压板结构,也是顾家祖传工艺与现代材料学结合的结晶。
一旦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
可如今,它非但未失,反而成了诱敌深入的饵。
“你早就算到了。”她看着他,声音轻颤,“从拒绝真卖那一刻起,你就没打算守住秘密——你是要让他们抢,要他们仿,然后……自取其辱。”
顾承砚沉默片刻,抬手摘下礼帽,任江风吹乱额前碎发。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声音低沉却坚定:
“商人守财,谋士布局,而我想赢的,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他们以为金钱能买断中国人的骨气,殊不知,真正的火种,从来不在工厂里,而在人心中。”
就在此时,青鸟忽然低声开口:“东侧水道有异动——一艘无旗渔船正在调头,航向租界英段。”
三人同时转头。
只见浓雾深处,一叶小舟悄然偏转船头,帆影微动,似不经意地滑入一条隐蔽支流。
船尾舱板严密封死,唯有细微水痕显示它曾短暂开启。
顾承砚眼神骤然锐利。
还有下一个局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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