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毒辣，变得温煦而明亮，透过稀疏了不少的枝叶，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落叶和某种成熟野果混合的、干燥而醇厚的香气。
溪水似乎也比夏日时清浅了些，流淌的声音不再那么喧哗，多了几分叮咚的清脆。
魏无羡盘腿坐在屋外那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大石头上，面前摊开着一本蓝忘机带来的、纸张泛黄脆弱的古籍，并非什么高深功法，而是一本记载了各地风物、奇闻异志，甚至夹杂了些许民间食谱的杂记。
他看得津津有味，手指在某一行字上点了点，忽然抬起头，对着正在不远处细心擦拭古琴的蓝忘机，眼睛亮得惊人：“蓝湛蓝湛！你看这上面写的，‘南境有鸟，名唤竹雉，栖于竹林，体态肥硕，其肉鲜嫩，尤以腹内塞入香蕈、笋丁，外裹湿泥煨烤，异香扑鼻，滋味绝佳’……听起来就很好吃啊！”
蓝忘机擦拭琴弦的动作未停，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写满了“我想吃”三个字的桃花眼，心下已然明了。
他放下柔软的细棉布，走到魏无羡身边，俯身看向他指的那段记载，略一沉吟：“竹雉……此山竹林茂密，或可有之。”
“对吧！”魏无羡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下来，合上书册，兴奋地摩拳擦掌，“我们就去打一只来试试怎么样？按这古法做！听起来就比我们平时随便烤的野鸡有意思多了！”
他扯着蓝忘机的袖子，开始描绘想象中的美味，“用泥巴裹住烤，肉汁肯定一点都不会流失，再加上蘑菇和笋子的鲜味……光是想想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看着他这副馋虫被勾起来的模样，蓝忘机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面上却依旧平静：“可。需备香蕈、嫩笋，及合适黄泥。”
“这个简单！”魏无羡立刻来了精神，“香蕈我们之前采的还有晒干的，泡发就行。嫩笋……现在虽然不是春天，但我知道后山背阴处有一小片箭竹，这个季节应该还有晚笋，我去挖！黄泥就更不用说了，溪边多的是！”
他行动力极强，说着就要去拿工具。
“一同前去。”蓝忘机按住他的肩膀，“箭竹丛生处，或有蛇虫。”
魏无羡嘿嘿一笑，反手抓住蓝忘机的手腕：“知道啦，有含光君在，什么蛇虫鼠蚁敢近身？”
两人便拿了小锄头和篮子，一同前往后山。
果然，在那片背阴湿润的箭竹林下，找到了几株尚未长老的、尖尖小小的晚笋。
魏无羡小心翼翼地用锄头刨开周围的泥土，将鲜嫩的笋子完整地取出来，像捧着什么宝贝。
蓝忘机则在一旁警戒，同时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寻找竹雉可能活动的痕迹。
挖够了笋，两人回到溪边，选取了质地细腻、粘性足的黄泥，加水调和成不干不稀的泥浆备用。
又将干蘑菇泡发，和挖来的嫩笋一起切成细丁，拌上一点点他们自制的粗盐和野山椒末，简单的馅料便准备好了。
接下来便是寻找主角——竹雉。
两人潜入屋侧那片苍翠的竹林。
竹林幽深，地面落满了枯黄的竹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投下道道金色的光柱，林间静谧，只闻风吹竹叶的簌簌声和他们自己极轻的脚步声。
魏无羡放轻了呼吸，眼睛像最敏锐的猎手般扫视着竹林深处。
忽然，他眼神一凝，拉了拉蓝忘机的衣袖，用气音低声道：“那边……好像有动静。”
顺着他指的方向，只见不远处一丛茂密的竹根后，隐约有灰褐色的羽毛一闪而过，伴随着轻微的“咕咕”声。
蓝忘机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看到了。
他并未动用灵力或剑气，而是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夹在指间，手腕轻轻一抖，那石子便悄无声息地疾射而出，精准地打在了一只正低头啄食的肥硕竹雉翅根上。
那竹雉受惊，扑棱着翅膀想要飞起，却因翅膀受伤，只踉跄着跑了几步，便被魏无羡一个箭步上前，轻松地擒住。
“漂亮！”魏无羡提着不断挣扎的竹雉，朝蓝忘机竖起大拇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兴奋，“一击即中！含光君好手法！”
处理竹雉对于两人来说都是轻车熟路。
魏无羡负责给竹雉放血、褪毛、去除内脏，动作干净利落。
蓝忘机则用清水将竹雉里外冲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接过魏无羡调好的香菇笋丁馅料，仔细地、均匀地塞入竹雉腹中，塞得鼓鼓囊囊。
最后一步，便是用和好的黄泥，将整个竹雉厚厚地包裹起来，糊成一个严实实的泥团。
魏无羡玩心大起，甚至还想用泥巴捏个兔子的形状，被蓝忘机以“影响受热”为由淡淡制止，只得遗憾地作罢，将泥团糊得光滑溜圆。
他们在屋前空地上生起一堆篝火，不像平时做饭那样急着架锅，而是耐心地等待火焰燃旺，烧出一堆通红的、没有明火的炭火。
魏无羡用树枝将那个巨大的泥团小心地推入炭火中心，再用热炭将其完全覆盖、埋紧。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魏无羡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蹲在火堆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堆炭火，仿佛能透过泥土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美妙变化，“书上说，要煨烤一个时辰以上，直到泥土干裂……啊，好期待啊！”
蓝忘机看着他这副望眼欲穿的模样，只觉得比那即将出炉的叫化鸡更引人。
他去溪边净了手，回来坐在魏无羡身边的木墩上，拿起之前未看完的书卷，却并未翻开，只是静静陪着。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
炭火持续散发着热量，包裹着竹雉的泥团起初是湿漉漉的深褐色，渐渐被烤干，颜色变浅，表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一股奇异的香气，开始从泥土的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那香气不同于直接的烤肉香，它更加复杂、醇厚，混合了泥土被炙烤后的焦香、竹叶的清香，以及被封锁在内的、肉类和菌菇笋丁混合的鲜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魏无羡的鼻子用力吸着气，像只循着味道的小狗，围着火堆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念叨：“香！太香了！蓝湛你闻到没有？这味道绝了！我感觉我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东西！”
蓝忘机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有些失笑，伸手将他拉回身边坐下：“耐心些，时辰未到。”
“我知道，可是这味道太折磨人了……”
魏无羡哀叹一声，索性歪倒在蓝忘机腿上，仰头看着他，“蓝湛，你说，这古法做出来的东西，会不会真的特别好吃？要是好吃，我们以后就经常做！”
“依你。”蓝忘机低头，看着他被火光映得发亮的眼睛，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垂落的一缕碎发，动作自然。
好不容易熬到了时辰，炭火也已变成了灰白色。
魏无羡迫不及待地用树枝将那个已经变得坚硬、布满裂纹的泥团从灰烬中拔了出来。
泥团滚烫，他嘶嘶哈哈地用两块厚布垫着，将其搬到旁边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
魏无羡拿起一块石头，对着泥团用力一敲——“咔嚓”一声，干硬的泥壳应声碎裂，随着泥壳的剥落，一股更加浓郁、霸道、无法形容的鲜香热气猛地喷薄而出，瞬间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几乎形成了实质般的诱惑。
只见泥壳内部紧贴着一层已经烤得焦黄的竹叶——那是魏无羡之前灵机一动裹上去的——剥开竹叶，露出了里面那只色泽金红油亮、形态完整的竹雉。
经过长时间的煨烤，竹雉的皮肉已然酥烂，腹内的馅料香气完全渗透到了每一丝鸡肉之中。
魏无羡也顾不上烫，直接撕下一条肥嫩的鸡腿，那鸡肉几乎是应手而脱，汁水丰盈。
他吹了吹，递到蓝忘机唇边，眼睛亮得像星辰：“蓝湛，快！第一口给你尝！”
蓝忘机看着他被烫得微微发红却满是期待的脸，低头，就着他的手，在那诱人的鸡腿上咬了一小口。
鸡肉入口的瞬间，极致的鲜嫩和无法言喻的复合香味便在口腔中炸开。
泥土和竹叶的清香完美地锁住了肉汁，使得鸡肉异常酥烂入味，而腹内的香菇笋丁更是将鲜味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咸香可口，带着一丝野山椒的微辣，口感丰富到了极点。
即便是口味一向清淡的蓝忘机，也不得不承认，这粗犷的古法烹制出的野味，确实有着惊人的魅力。
“怎么样？”魏无羡紧张地看着他。
蓝忘机细细品味着，缓缓点头，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极佳。”
魏无羡顿时笑开了花，自己也撕下另一条鸡腿，大大地咬了一口，烫得直抽气也不舍得吐出来，含混不清地感叹：“唔！好吃！太好吃了！这方子真绝了！比什么酒楼大厨做得都棒！”
他吃得毫无形象，满手满嘴都是油光，却畅快淋漓。
两人就坐在暮色四合的院子里，围着篝火的余烬，分享着这只凝聚了期待和古意的叫化竹雉。
秋风微凉，吹拂着他们散落的发丝，也吹散了浓郁的肉香。
远处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近处溪水潺潺，这顿野趣十足的晚膳，吃得比任何盛宴都更让人满足痛快。
魏无羡吃得肚皮滚圆，心满意足地靠在蓝忘机身上，看着天空中渐渐亮起的星子，打了个带着鸡肉香味的饱嗝，懒洋洋地说：“蓝湛，我们明天再去抓一只吧？我觉得我还没吃够……”
蓝忘机拿出布巾，细致地擦去他嘴角和手上的油渍，对于他这得寸进尺的要求，只是纵容地低应了一声：“嗯。”
夜色温柔，包裹着饱食后慵懒的两人，也包裹着这片充满了烟火气息与温暖情意的山林小屋。
所谓桃源，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而是与对的人，共享这世间最质朴、也最真实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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