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秋阳都吝啬地隐在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层之后，天色总是阴沉沉的。
风也失去了往日的和煦，变得强劲而干燥，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地扑向小屋的门窗，发出簌簌的、带着催促意味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土腥气和凉意。
“看样子要下一场大雨了。”魏无羡倚在门框上，望着外面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的竹林，伸手接住几片被风强行送进来的、边缘卷曲的枯叶，“这风势，怕是不小。”
蓝忘机正在屋内检查窗户的缝隙，闻言动作未停，沉稳地“嗯”了一声。
他早已察觉天气的异常，提前将屋外晾晒的干菇、药材等物什收了进来，又将劈好的木柴整齐地码放在屋檐下干燥处，确保即使连日阴雨也无断炊之虞。
他甚至细致地用旧布条加固了窗户的插销，防止狂风将窗棂吹开。
魏无羡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和一丝不苟的动作，在这风雨将至的压抑氛围里，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让他因天气而有些浮躁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蓝忘机的腰，把脸贴在他坚实的背脊上，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温热和稳定心跳，闷声笑道：“有含光君在，真是万事不愁。下雨就下雨吧，正好窝在屋里，听雨声，看你弹琴。”
蓝忘机覆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去将温泉池边的竹榻搬进来，以免被风雨损坏。”
“遵命！”魏无羡松开手，笑嘻嘻地应道，转身便冲进了愈发疾劲的风里，动作利落地将那沉重的竹榻扛起，搬回屋内靠墙放好。
果然，到了午后，豆大的雨点便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
狂风裹挟着暴雨，疯狂地抽打着小屋的屋顶和墙壁，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喧嚣。
天地间一片混沌，远处的山峦和树林都消失在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溪流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浑浊的溪水奔腾咆哮，声音甚至盖过了风雨。
屋内却是一片难得的安宁。
油灯被早早点燃，昏黄温暖的光晕驱散了窗外的阴暗。
蓝忘机坐在琴案后，并未抚琴，而是就着灯光，翻阅着一卷阵法古籍，神情专注。
魏无羡则窝在铺着兽皮的床铺上，背靠着墙壁，手里拿着那几块尚未打磨完成的青玉髓和工具，就着灯光，继续他慢工出细活的打磨大业。
雨声、风声、溪流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背景音，反而衬得小屋内部更加静谧。
“这雨可真大，”魏无羡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听了听屋外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动静，感慨道，“幸好我们提前把屋顶补好了，不然现在可就成水帘洞了。”
他看向蓝忘机，灯下的侧脸轮廓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有种惊心动魄的宁静之美。
魏无羡心里一动，放下手中的玉石，赤着脚跳下床，凑到琴案边，挨着蓝忘机坐下，脑袋自然地靠在他肩膀上，“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处古阵残卷，”蓝忘机并未避开他的靠近，反而将书卷往他那边挪了挪，方便他看，“记载有些模糊，似与空间禁制有关。”
魏无羡对阵法向来有兴趣，闻言也仔细看了几眼那残破的图谱和晦涩的注解，手指点着其中一处关键节点：“这里……灵力流转似乎有些矛盾，若是反向注入，会不会……”
他顺着思路往下推演，眉头微蹙，完全沉浸了进去。
蓝忘机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分析，眼中流露出欣赏。
魏无羡于符箓阵法一道，确有非凡的天赋和直觉，往往能另辟蹊径，提出意想不到的见解。
两人便就着这残卷，低声讨论起来，一个引经据典，严谨缜密，一个天马行空，奇思妙想，思维碰撞间，竟将那晦涩难懂之处渐渐理清了几分头绪。
不知讨论了多久，直到魏无羡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两人才恍然惊觉时辰已晚。
窗外风雨声未歇，反而似乎更猛烈了些。
“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吃饭。”魏无羡揉了揉肚子，站起身，“今晚简单点，煮锅热汤面吧？下雨天吃这个最舒服。”
他说着便走向灶台，生火、烧水、和面，动作麻利。
蓝忘机也收起书卷，走过来帮忙洗菜、切些熏肉丝。
小小的厨房里，很快便弥漫开面粉的麦香和汤汁的暖意。
魏无羡一边熟练地抻着面条，一边看着窗外漆黑的、被风雨笼罩的夜，忽然叹了口气：“这鬼天气，也不知道那些在外奔波的人怎么样了……”
他说的随意，但蓝忘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一闪而过的、与他平日跳脱模样不符的怅惘。
蓝忘机切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
暖黄的灯光下，魏无羡垂着眼帘，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面团，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柔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蓝忘机知道，他并非真的在忧心什么不相干的人，或许是想起了从前颠沛流离、风雨中艰难求存的自己，又或许是联想到了如今可能仍在四处追查圣教踪迹的江澄、聂怀桑等人。
他没有点破，只是将切好的熏肉丝放入盘中，走到魏无羡身边，接过他手里一部分面团，动作流畅地帮他一起抻拉，低声道：“各有缘法，不必挂怀。”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蓝忘机听懂了他未尽的言外之意，心里那点突如其来的阴霾瞬间被这句话驱散。
他咧嘴一笑，用沾满面粉的手肘轻轻撞了蓝忘机一下：“知道啦，蓝二哥哥说得对！我就是随口一说。”
他重新振作精神，将抻好的面条下入翻滚的热水中，“还是想想我们的热汤面要紧！今天我要多放点辣子！”
热腾腾的汤面下肚，驱散了雨夜的寒气和心底那一丝莫名的怅惘。
饭后，两人收拾妥当，吹熄了油灯，并肩躺在床铺上。
屋外风雨依旧，但厚厚的茅草屋顶和坚实的墙壁将绝大部分喧嚣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种沉闷而持续的、如同背景音般的白噪音。
黑暗中，魏无羡翻了个身，面向蓝忘机，在淅沥的雨声中轻声开口：“蓝湛。”
“嗯？”
“等雨停了，我们再去一趟镇上吧？补充点盐和布料，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种子，我想在屋后开一小块地试试种点菜。”
他的声音带着睡前的慵懒，却清晰地表达着对未来的规划。
“好。”蓝忘机应道，伸手将他揽入怀中，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
魏无羡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听着窗外连绵的雨声和耳边沉稳的心跳，只觉得无比安心。
外面的世界风雨飘摇，阴谋暗涌，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他们是安宁的，彼此拥有的。
“睡吧。”蓝忘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魏无羡含糊地“嗯”了一声，往他怀里又缩了缩，闭上了眼睛。
风雨虽急，却吹不散这屋内的温暖，也扰不乱这相拥而眠的静谧。
然而，无论是魏无羡那片刻的怅惘，还是蓝忘机心中从未放松过的、对潜在危险的警惕，都隐隐预示着，这世外桃源的平静日子，或许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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