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味忍不住自嘲出声,闽南王妃痛苦的呻吟一顿,抬眼看去,美丽的双眼中顿时爆发出极致的惊喜来。
“唐大人!是王爷让你来救我的?”
这种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闽南王。
她的确是与闽南王伉俪情深,没有他臆想中的威胁、强迫。
唐知味深吐一口气,俯身递出一枚药丸,声音温柔,近乎柔软,“吃了罢,能暂时压住疼痛”。
闽南王妃实在疼得狠了,顾不得许多,接过药丸就咽了下去。
她精贵的、咽不下年前碧粳米粥的喉咙,没有经过茶水的润滑,就将那颗足有龙眼大小的药丸咽了下去。
不过片刻的时间,那钻心蚀骨的疼痛就慢慢平息了下去。
唐知味伸手扶她起身时,闽南王妃理了理衣裙,方矜持扶着他的胳膊慢慢站了起来,宛如扶的不是当朝的三品侍郎,而是贴身伺候她的小太监。
唐知味面无余波,扶着她坐在屋中唯一的椅子,从袖中摸出一柄玉梳,温柔开口,“我为王妃重新梳妆”。
闽南王妃拧眉,骄矜开口,“唐大人,你逾越了”。
唐知味笑,“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王妃聪敏博学,人情练达,就不必非得逼着唐某动粗了吧?”
闽南王妃一僵,不敢置信仰头盯向他,“你和白前是一伙的?”
唐知味继续笑,“唐某与白神医交往莫逆,京中无人不知,王妃久离京城,事事都跟不上时兴了”。
他说着摘下闽南王妃头上的朱钗,笑叹,“这是王妃刚在京城买的吧?
贵则贵矣,却已经是去年时兴的款式。
王妃若是有机会回府,需得好好教训教训那卖给王妃首饰的掌柜才好”。
闽南王妃面皮一僵,她最是看重衣裳饰物,最忌讳的就是在这个方面比不上别人。
唐知味可谓是精准踩上了她的痛脚。
沁凉的玉梳落上头皮,闽南王妃浑身僵硬,却没敢再说什么。
“霍指挥使说,王妃是因为先太子太过吝啬,为了几件漂亮昂贵的衣裳首饰,就伙同闽南王,里应外合害死先太子。
再害死嫡亲姐姐,金蝉脱壳,做了闽南王妃,从此漂亮昂贵的衣裳首饰享用不尽,果真如此?”
“……娘子喜欢闽南王妃那支金钗为何不说?孤吩咐内务府打上几支就是……”
唐知味的声音含着真切的疑惑和不解,与当年先太子不解的疑问重合。
被白前用银针和疼痛逼得精神崩溃,才吐出真话的闽南王妃却在这简简单单的疑问中遽然爆发,失声尖叫。
“不是不是!我才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我是有苦衷的!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
唐知味轻笑,“却不知贵为天下女子第二人的太子妃有什么苦衷呢?”
闽南王妃死死抓着椅子扶手,纤美的手背青筋暴出。
“是皇上!是皇上!是皇上要杀太子!是皇上逼我的!
皇上要杀太子,就算我宁死不屈,皇上也能杀得了!有没有我都一样!
我屈服了,至少还能保住序哥儿!
我去了闽南,至少还能在序哥儿需要我的时候,回来帮帮他!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先太子本身聪敏绝伦,先贞顺皇后主掌朝政,夏首辅和文武百官视先太子为未来明主,大萧的未来。
在那样的形势下,先太子却简简单单死于围猎中的一次刺杀,本就十分奇怪。
更何况,先太子遇刺身亡,凶手却苦寻不着,就更奇怪了。
有先太子视为心头宝的先太子妃里应外合,那场刺杀会成功就容易理解得多了。
而如果,先太子妃里应外合的不是先贞顺皇后和夏首辅都有所防备的闽南王,而是孝仁宗,那场刺杀,可谓,万无一失!
唐知味眨了眨眼,眼中的热意却久久不去。
其实,再活一世,他站在序哥儿身边,站在白神医身边,再看他亲生的父亲,就看出了不妥,也曾心有推测。
可真正听到闽南王妃说出口,却还是万蚁噬心,父皇——
“皇上为何要杀先太子?你为自己开脱,却也不必寻这般离奇的借口”。
唐知味声音涩重,循循诱着闽南王妃往下说。
简简单单一句话果然又让闽南王妃失了理智,他虽说不那么了解他的太子妃,但也没那么不了解。
“是皇上!就是皇上!”
闽南王妃不敢动弹,怕扰了唐知味为她梳发,惹他生气翻脸,清美的脸却因为激荡的情绪而隐隐变形。
“是他们不对!先贞顺皇后明明是女子,却把持朝政!
太子明明是人子,风头却处处盖过皇上!
他还没做成皇帝,文武朝臣却都夸他有明君之风!
他们这样置皇上于何地!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只是在忠义两难全的时候,选择了为皇上尽忠!
是他们不对!是他们不对!我没有错!”
唐知味闭了闭眼,眼眶通红,竟是那样可笑的理由!
他早就猜到了当年他身死幕后的黑手很有可能是孝仁宗,却怎么也猜不到他竟是为了那样可笑的理由朝他和母后动手!
闽南王妃还在神经质地喊着,“我也是被逼的!我有苦衷的!
你们要为太子报仇,去找皇上啊!找我做什么?
一个个说得正义凛然,还不是柿子只会挑软的捏!”
“真正的闽南王妃呢?”
闽南王妃仿佛被戳中了心病般,更加失态,“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求姐夫为我找锁千年!
我吃下锁千年后就晕倒了,醒来后就在闽南了,姐姐也不见了!
我身在闽南,身边所有人都叫我王妃,姐夫连门都不让我出!
我一个弱女子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能怎么办?我是被逼无奈!”
“锁千年——”
唐知味喃喃,“我记得,大约在你怀上序哥儿三个月的时候,曾悄悄与苗疆的人来往。
被我发现后,撒着娇和我说,儿丑母,女美娘,你这一胎怀的肯定是儿子,只是你却要因为大萧的太孙变丑了。
听说苗疆有保住青春貌美的圣药,你觉得好奇,才找来问问。
我斥责那是旁门左道后,你连连保证,只是好奇,绝不会用哪些旁门左道的东西——”
闽南王妃猛地僵住身体,瞳孔几乎缩成了一条缝。
她想转过身去看身后站的到底是谁,是人还是鬼,却连指尖都动不了,浑身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身后的人却还在慢条斯理地为她梳发,温柔的声音如尖刀一刀又一刀刺入她心底最阴暗处。
“我明白了,你看上了我太子的身份,怀着荣华富贵的梦嫁入东宫,却发现先太子处处以未来国母的高尚品德期待你。
他希望你像先贞顺皇后一样,简朴雅重,顾全大局。
他不许你滥用旁门左道,永葆什么青春美貌。
你发现你成了太子妃,日子却远不如做闽南王妃的姐姐滋润富贵,只勉强忍着。
然后,你怀孕了,脸上开始长斑,身形开始发福,又遇上了皇帝威逼利诱你对先太子下手。
于是,你暗地里勾搭上闽南王,做自己的后路。
与皇帝里应外合害死先太子后,自己则借锁千年假死脱身,摇身一变成了闽南王妃”。
唐知味说到这,语气越发温柔,“宋清词,我曾赞你如宋词婉丽。
现在看来,别说与宋词比了,就是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你干净高贵。
至少阴沟里的老鼠也知道哺育自己的孩子,更不会为了几件衣裳、几支首饰,咬死自己的夫君,勾引姐夫,害死自己嫡亲的姐姐!”
他执着玉梳绕到她面前,叹气,“好好的玉梳,给你梳过头发后都染上了肮脏的臭味。
本来,我是该扔了的。
可惜,我不如闽南王财大气粗,更不如闽南王肯千金买一笑,我还是留着。
送进当铺,换几块银子喂喂老鼠,至少老鼠还知道在我家里多留几日”。
闽南王妃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死死盯着唐知味温雅含笑的俊脸,仿佛要透过这张脸找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唐知味将玉梳收进袖中,转而拿出一柄匕首。
这柄匕首,是他十万两卖给丰寻,丰寻死后,又被他捡了回来。
从小,母后就教他,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身为上位者,不可放纵自己的欲望,更不可随意糟践物力。
他记住了,时刻自省,不敢懈怠,并以同样的标准期望他的娘子,他的太子妃。
结果,他的太子妃想做一国之母,却不想以一国之母的德行要求自己,只想锦衣华服,只想荣华富贵。
发现他满足不了她后,本来,她可以求去,更可以直接说出来。
那时候,他是那么恋慕她,只要她说出来,他是堂堂一国太子,他是萧知辰,难道连妻子都娇养不起么?
可她却选择了背叛他,杀夫弃子,害死婆母,勾搭姐夫,害死姐姐,就为了她早就拥有的荣华富贵!
唐知味只觉自己恍若置身于一个巨大怪诞的梦境中,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奇怪又荒诞,让他忍不住怀疑正常的自己才是那个奇怪又荒诞的!
“你杀人取血,以维持青春貌美的证人和证据已经在大朝时,被豚豚呈到了御前。
就算皇上和闽南王都想保你,也保不住你。
我猜,与你夫妻一体的闽南王最有的可能的做法就是将罪名全部推到你身上,好保全自己。
你会被你苦心勾搭上的奸夫抛弃,会被你尽忠的皇帝厌恶,会被千万人唾沫。
宋清词,你孜孜追求的荣华富贵,在一个时辰后,就会成空”。
谶言般的话语诅咒般响起,浑身虚软,连指尖都抬不起来的闽南王妃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唐知味,捂脸大哭。
“不可能!不可能!王爷绝对不会抛弃我!
他才不像你!他不像你!
我喜欢什么,他就会给我什么!他才是真的爱我!
我要锁千年,他就想方设法地给我找来!我要那些少女的血,他就帮我杀人!
他才不像你假仁假义,天天就是家国百姓!
他永远不会背叛我,更不会抛弃我!”
唐知味笑容凉薄,“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喜欢上了披着美人皮的老鼠已经是有眼无珠,恕我实在没办法跟着老鼠一起吃蟑螂,喝脏水”。
“跟王爷比起来,你根本就不算是个男人——”
唐知味手中的匕首抵上了闽南王妃柔嫩的脸颊,她声嘶力竭的哭骂声卡在嗓子眼,眼神发直,别说骂人了,连睫毛都不敢动一下。
“霍指挥使说,等你的锁千年完全解了,这张美人皮就会瞬间变成一张枯树皮。
可惜,我根本就不算是个男人,我连完整的一张枯树皮都不想给你留。
不如,就先挖了你最引以为傲的一双眼珠子好了”。
闽南王妃咽了口口水,张嘴要说什么。
唐知味打断,“狡辩的话就不必说了,不如说点有用的。
比如,你们到底是怎么杀了五皇子的,我还能给你留一张完整的脸去阴曹地府”。
“五皇子,不是,不是我们,王爷说是你烧了洛神楼”。
“洛神楼的确是我烧的,只我却是借了萧知景谋杀五皇子的东风。
否则,你觉得我能收买白贵妃手下那么多得力的亲信?”
唐知味手上力道加重,“我现在只好奇,我都做不到的事,萧知景是怎么做到的?”
闽南王妃感觉到脸上刺痛传来,肯定已经破皮了!
脸上的皮肤最是娇贵,如果唐知味力道再大一点,肯定要留疤!
闽南王妃彻底崩溃,紧紧闭着眼睛,想哭,却又不敢,生怕眼泪流到伤口上,留下的疤痕更难消除,憋得浑身都在打颤。
“说!”
唐知味手上的力道再度加重,闽南王妃不管不顾伸手去抓匕首,崩溃大喊,“王爷是白贵妃和皇上的私生子!
皇上和白贵妃早就有了私情,先帝和先太后却为皇上看中了先贞顺皇后!
白贵妃怀上王爷后,皇上不敢声张,买了个有身孕的妇人进府做贴身丫鬟,只假做是那丫鬟不懂规矩,趁他喝醉,有了孩子。
待那丫鬟生下孩子后,他就令人勒死了丫鬟,将王爷换了过来,当做庶长子养大!”
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怪不得孝仁宗和白贵妃都那般相信闽南王绝不可能会是杀害五皇子的凶手!
怪不得闽南王能收买白贵妃最得力的三个心腹,轻易地杀死了五皇子,倒是方便他顺便进去放了个火,烧了洛神楼。
他懦弱无能,不敢与先帝相抗,倒是连累得母后,连累得母后终生难以展颜!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重生医庐纪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