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过来，李瘸子“噌”地站起来，左腿往外撇着，一瘸一拐拦在车前，枣木拐杖往冻土上狠狠一戳，戳出个小坑，溅起的碎泥点子落在裤脚补丁上。
“蓁蓁丫头、卫诚小子，站住！”他扯着脖子嚷嚷道，
“你们收粮凭啥跳过我家？昨儿跟卫华登记搓糖时就说了，我家西屋堆着两麻袋玉米，今早天不亮我就把袋子挪到院门口，蹲墙根等了仨钟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叶蓁蓁刚要开口，裤脚忽然被软乎乎的东西蹭了蹭——是大胖橘，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尾巴尖沾着苍耳子，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小弟小弟！我刚才在他家墙根扒着砖缝看呢！他媳妇让他去借赵大爷的小秤，说怕你们的大秤不准，他梗着脖子不去，说‘就得让他们给我个说法’，蹲这儿堵你们呢！”
叶蓁蓁心里透亮了，面上却依旧笑着上前，把手里的蓝布账本往他面前递了递：
“李叔，您别急，我们按村东到村西的顺序收的，刚从三叔家过来，下一家就该您了。您看这账本，西头就剩您家和老马家的空栏了，能骗您？”
账本上的字迹是卫华写的，一笔一划方方正正，李瘸子眯着眼瞅了半天，喉结动了动，还是梗着脖子：
“误会？我看是嫌我腿脚不利索，怕我跟你们较真！去年队里分玉米，保管员说我秤没看清楚，少给了我三斤！这次你们收粮，是不是也想糊弄我这瘸子？我告诉你，别以为我站不稳就好欺负！”
叶卫诚把车把往怀里拽了拽，眉头皱得老高：
“李叔，话可不能这么说！收粮的秤是大队部会计的，去年分粮就是用的这秤，张支书都验过的！每一户过秤，都让本人盯着秤星，张婶子家的小子还趴在秤杆上数星呢，能差？”
“他们？他们跟你们沾亲带故！”李瘸子拐杖又往地上戳，震得他自己身子晃了晃，“我不管，今天必须先收我家的，还得让我挑个人看着秤，不然这粮我不卖了，留着自己磨面！”
大胖橘又蹭了蹭叶蓁蓁的裤腿：“他撒谎！他媳妇刚才抱着娃在院里说，卖了粮就去代销点给娃买块水果糖，娃都馋哭了！他就是昨天跟人赌输了烟，心里憋着火，想找个由头撑面子！”
叶蓁蓁抿嘴笑了笑，拉了拉叶卫诚的胳膊，转头对李瘸子说：
“李叔，您想找个人看着秤，这有啥难的？隔壁赵大爷不是在家吗？他以前在公社粮站帮过工，看秤比谁都准，去年队里分豆子，都是他帮着掌眼的，您要是信得过，我这就去喊他。”
李瘸子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这么痛快，嘴里嘟囔着“赵大爷……他倒还算公道”，声音小了半截。
叶蓁蓁让叶卫诚把车推到李瘸子家门口，自己往隔壁走，刚到院门口，就听见赵大爷在院里劈柴，斧头劈在木头上“咚咚”响。
“赵大爷，麻烦您个事！”
赵大爷直起腰，手里还攥着斧头：“蓁蓁啊？咋了？”
“李叔家收粮，想让您帮着看看秤，您看方便不？”
赵大爷哈哈笑了：“这老李，还是老毛病！行，我跟你去，保准让他放心！”说着把斧头往柴堆上一放，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就跟着走。
到了李家门口，李瘸子的媳妇正抱着娃在门口张望，见他们来，赶紧把娃往怀里搂了搂，脸上带着歉意：
“蓁蓁，卫诚，对不住啊，他就是这臭脾气，跟驴似的，别往心里去。”说着朝屋里喊：“当家的，快把玉米扛出来！”
李瘸子没应声，自己掀了门帘往院里走，不一会儿，跟他媳妇一起扛着个大麻袋出来——麻袋底磨得发亮，边角用粗线缝了好几道补丁。
叶卫诚把秤放在院角的石磨上，刚要把麻袋往秤钩上挂，李瘸子就凑过来：“慢着！让赵大爷先看看秤砣！”
赵大爷拿起秤砣，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秤杆上的准星：“老李，这秤是大队部的，砣上还刻着‘云县供销社’的字，错不了。
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帮你扶着秤杆，你自己数星。”
李瘸子“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叶卫诚把麻袋挂好，慢慢挪着秤砣，赵大爷扶着秤杆喊：“慢着……停！你看，秤杆平了吧？砣压在二十三斤半的星上，一点不差！”
李瘸子眯着眼瞅了半天，手指在秤星上点了点，又弯腰看了看秤钩没挂着别的东西，嘴硬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别让我等这么久！”
叶蓁蓁笑着把钱递给他媳妇：“李婶，您点点，二十三斤半，四分钱一斤，一共九毛四。”
李婶接过钱，指尖有点抖，数了两遍，笑着说：“没错没错！蓁蓁，真是对不住，让你们多跑一趟。晚上要是不嫌弃，来家里喝碗玉米粥？我刚焖了红薯。”
“不了李婶，我们还得去老马家呢，晚了天就黑透了。”
叶蓁蓁摆了摆手，跟赵大爷道了谢，推着车往前走。
大胖橘跟在后面，尾巴翘得老高，声音里满是得意：“我就说他是找茬吧！现在没话说了吧？刚才他媳妇偷偷塞给我半块红薯干，可甜了！”
叶蓁蓁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指尖蹭到它下巴上的软毛：“多亏你了，不然还真不知道他心里的疙瘩在哪儿。”
大胖橘蹭了蹭她的手心，叼着红薯干往前跑，时不时回头等他们：“快走快走，咱还得回家看小白，那他爪子受伤了都走不出来，还是我来提醒你们的！”
等收完老马家的粮，天已经擦黑了，远处的炊烟像细线似的飘在天上，村里传来谁家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
两人推着装满麻袋的车往仓库走，车轱辘碾过路面，比来时沉了不少，叶卫诚额角都冒了汗，叶蓁蓁就帮着在后面推。
刚到仓库门口，就见李秀兰提着个竹篮站在那儿，篮上盖着块蓝布，见他们来，赶紧迎上来：“可算回来了！我煮了红薯，还炒了点盐花生，你们先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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