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渔的手指忽然抽搐了一下,指甲泛出灰白。陈默立刻停下脚步,左臂断口处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他靠着石壁喘息,右手死死攥着那枚骨戒。
门缝里的红光仍在闪烁,和先前一样,一明一暗,如同心跳。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哭声又来了。
不是从门外传来,而是直接钻进脑海。低沉、断续,仿佛有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却又听不清内容。陈默咬紧牙关,额角渗出冷汗。他知道这不是幻觉——是这扇门在拒绝他们。
阿渔突然抬头,耳后鳞鳍微微颤动。那一瞬,她的眼神变得空茫,像是穿透了陈默,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等等。”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别碰门。”
陈默没有动。他明白她在感知什么。片刻后,那阵哭声悄然消散,四周安静得能听见海水轻拍台阶的声音。
阿渔闭上眼,手指缓缓松开他的衣角。“现在……可以了。”
陈默点头,抬起右手,将骨戒对准门缝中央的凹槽。那里有一个极小的孔洞,形状与骨戒完全吻合。
他用力按了下去。
咔。
一声闷响自地底传来。整座龙宫剧烈震动,屋檐下悬挂的八盏骨灯骤然亮起,幽蓝色的火焰猛地蹿高。地面裂开一道环形缝隙,一圈由骨头雕刻而成的符文缓缓升起,组成巨大的八芒阵。
阵心正对着大门。
骨戒嵌入后不再移动,却开始发热,温度迅速升高,最后竟冒出一丝黑烟。陈默还未来得及抽手,便见一缕血线顺着戒身向上蔓延,直逼手腕。
他试图挣脱,却发现手掌仿佛被牢牢黏住。
血线越爬越高,眼看就要侵入肌肤。就在此时,阿渔猛然伸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她的掌心冰凉,而那股血线一旦触及她的皮肤,竟瞬间退去。
“它认得我。”她低声说,“这阵法里,有龙族的气息。”
话音刚落,八芒阵中央浮现出影子。
起初模糊一团,随后轮廓渐清——八个身穿铠甲的人跪伏于地,背对大门,头颅低垂。他们身上缠满锁链,另一端连向天空中的八根巨柱。
画面一转,场景变换。高山之巅,云海翻涌。八道身影伫立祭坛四周,各执一块骨牌。中央站着一名黑袍人,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
其中一人开口:“我们自愿献祭血脉,封印天梯残骸,永镇八域。”
其余七人齐声重复。
随即,他们同时割破手掌,将鲜血滴落在骨牌上。骨牌腾空而起,化作八道光柱射向四方。大地震颤,山体崩裂,一道黑色星云在天际凝聚,却被八道光芒强行压下。
影像静止数息。
紧接着,新的画面浮现:那八人被铁链贯穿四肢,悬于半空。黑袍人缓步走近,手中握着一枚枚骨戒,逐一插入他们胸口。每插入一枚,那人眼中的一点亮光便熄灭一次。
最后一幕,是其中一位将领缓缓回头,直视镜头。他脸上不见痛苦,唯有平静。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无人听见声音,但陈默读出了口型。
“等你。”
影像消散,八芒阵的光芒却未减弱,反而更加明亮,将门前照得一片惨白。
陈默站在原地,呼吸沉重。他终于明白了。
八骨将并非叛徒。他们是主动化作容器,以血祭之法封印邪尊本体。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夺取力量,而是接过这份永恒的守望。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骨戒。它已不再滚烫,表面多了一道细纹,宛如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阿渔忽然闷哼一声,抱头蹲下。
“怎么了?”陈默扶住她。
她没有回答,牙齿打颤,冷汗涔涔而下。几秒后,她抬起头,双眼变了模样。
不再是人类的瞳孔,而是如雾般流动的银灰色。那种眼神,陈默曾见过一次——在苏弦弹琴时。
“心象即道……”她喃喃低语,声音陌生而缥缈,“血祭非罪……是归途。”
陈默心头一震。这是苏弦留下的话?还是八骨将的记忆残响?
阿渔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仿佛拨动一根看不见的琴弦。随着她的动作,骨琴残片从陈默背上飘出,在空中轻轻旋转。
“你说什么?”陈默盯着她,“谁在说话?”
她不予回应,继续念诵:“第九弦不在琴上,在执琴人心中。焚天狱不为杀戮,只为守门。”
话音落下,她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陈默急忙接住她。她体温骤降,唇色发青,呼吸微弱。
可就在他准备带她后撤之时,大门动了。
原本紧闭的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门内漆黑一片,却有一股暖风涌出,带着淡淡的腥气,似是陈年血液干涸后的余味。
地面铺满白骨,排列成螺旋状,延伸至深处。中央矗立一根水晶柱,顶端悬浮着八盏灯,与外界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八盏灯,此刻皆熄。
陈默扶着阿渔,踏上第一级台阶。脚掌落地的刹那,耳边再度响起哭声。比之前更清晰,也更悲恸。他知道,那是八骨将承受禁制时,灵魂留下的回响。
他向前迈进一步,身后的大门无声关闭。
光阵仍在运转,将他与阿渔圈于其中。他回头望去,已然明白——退路,已断。
再转身时,水晶柱忽地一闪。
一道人影浮现其中。
是个盲眼男子,身披靛青道袍,怀中抱着一把骨琴。他嘴角微扬,仿佛早已预料他们的到来。
陈默认出来了。
是苏弦。
投影并未言语,只是抬起手,指向那漂浮的骨琴残片,随后做出一个拉弓的动作。
陈默懂了。
他轻轻将阿渔放下,让她靠坐在石壁旁。然后伸手,拾起三块最大的骨琴碎片。
碎片冰冷,可一触肌肤,竟开始自行融合。无需外力,它们彼此靠近,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如同宿命的拼图。
当最后一块嵌合完成,整把琴骤然震颤。
一根全新的弦自琴身中央延伸而出,透明如冰,却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第九弦。
它非实体,乃执念所凝。
陈默伸手轻触,指尖瞬间被割破,鲜血顺弦流淌,渗入琴腹。
琴身亮了。
不是火焰,而是一种深沉的骨白色光芒,仿佛从骨骼内部点燃。
他抬头望向水晶柱。苏弦的投影冲他微微颔首,随即渐渐消散。
八盏灯依旧熄灭。
但陈默知道,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点燃它们。
这时,阿渔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恢复清明,唯瞳孔深处仍残留一抹银灰。
她看着陈默,声音很轻:“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他说,“他们不是背叛者。”
“他们是守门人。”她坐起身,靠在他肩上,“而你是开门的人。”
陈默没有说话。他低头凝视手中的骨琴,第九弦微微震颤,发出一声极低的嗡鸣。
像是回应。
远处,水晶柱底部,一块石碑缓缓升起。上面刻着一行字:
持琴者入,断弦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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