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冷的嗓音落下，像一颗冰珠坠入心湖，激起圈圈涟漪。苏妩蹭着他指尖的动作猛地僵住，琉璃般的狐眼睁得圆圆的，心底那点窃喜和算计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惊疑覆盖。
他……这就认了？认了这只“万年前”的小狐狸？如此轻易？甚至没有半分求证的过程？
这和她预想的剧本不太一样。她以为至少会有一番审视，一番探查，或许还有带着威压的质问。可都没有，他只是看着她，然后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说出了这四个字。
没等她从这突兀的“相认”中理清头绪，更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顾衡悬停在她头顶的那根手指缓缓收回，接着，他俯下了身。
清冷的檀香混合着冰雪气息骤然靠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属于绝对上位者的压迫感。苏妩甚至来不及后退，就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掌轻柔地托住了她的腹部和前肢，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护住她的后背。
天旋地转间，她整个狐已经被他捞起，小心翼翼地抱入了怀中。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和他指尖一样的、玉石般的沁凉。但那动作，却异常轻柔，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谨慎，仿佛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极易破碎的珍宝。
苏妩浑身僵硬，蜷在他臂弯里，一动不敢动。蓬松的尾巴都忘了摇晃，直挺挺地垂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平稳的起伏，能闻到他衣襟上那愈发清晰的冷香。
然后，她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那叹息里裹挟着太过复杂的情绪，像是万载冰雪初融时第一滴水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低下头，下颌几乎要碰到她头顶柔软的白毛，清冽的嗓音贴着她敏感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时光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沙哑缱绻：
“妩妩……”
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苏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脸。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深沉暗流，像是终于找到了遗落星海的唯一辰光。
不是苏武！
他叫的不是她作为弟子那个伪装的名字“苏武”！
他叫的是“妩妩”！是她真正的名字，是她作为千年白狐苏妩的本名！
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试探，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她像个蹩脚的演员，自以为在精心扮演，却不知台下的观众早已洞悉一切，甚至连她戏服下的真实姓名都一清二楚！
甜甜在她脑海里也彻底死机，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电子杂音：“名字……他怎么会……数据库错误……无法解析……”
顾衡似乎没有察觉她内心的惊涛骇浪，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他只是用指腹，极轻、极缓地，顺着她脊背的毛发梳理而下，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刻入本能的熟稔。
他的目光依旧锁着她，看着那双因震惊而瞪得溜圆的狐狸眼，看着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微微抿了抿唇，那总是紧抿成一条冷硬直线的薄唇，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微妙的弧度。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尘埃落定的喟叹，将最后那四个字，缓缓送入她耳中：
“……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
他不是在问“你是谁”，不是在质疑“你为何出现”，他是在说……“你终于回来了”。
仿佛她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而他，一直在等她归来。
苏妩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妩妩”、“回来了”——这两个词连同他此刻抱着她的姿态，编织成了一张巨大而迷离的网，将她牢牢罩住，让她这只向来机敏的狐狸也彻底失了方寸。
她需要问清楚！
心念电转间，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催动了体内的灵力。
一阵柔和却不容忽视的白光自顾衡怀中亮起，那团毛茸茸的、温暖的小巧触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温软馨香、属于少女的玲珑身躯陡然填满了他的臂弯。
顾衡环抱着她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苏妩几乎是跌坐在他怀里，仰起头，瞬间对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数清他长而密的眼睫，能看清他瞳孔中自己那张写满惊疑与无措的脸。她身上还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弟子服（男装），因为骤然化形而有些凌乱，领口微敞，露出小半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凉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师、师尊……”苏妩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她强迫自己镇定，琉璃般的眸子紧紧锁住他的视线，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让她心惊肉跳的问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叫我……‘妩妩’？”
她刻意强调了那个名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怎么会知道？这绝不仅仅是认出了一只相似的狐狸那么简单！
顾衡垂眸看着她。少女眼中充满了警惕、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是一只受惊后强作镇定的小兽。她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与他周身的沁凉形成鲜明对比。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突然化形而松开手，那环在她腰间和后背的手臂甚至没有挪动分毫，依旧维持着那个稳固而……亲密的姿势。仿佛怀抱一只小狐狸和怀抱一个化形后的少女弟子，于他而言，并无本质区别。
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流连，像是在确认每一个细节。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夜明珠的光辉无声流淌，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玉壁上。
良久，就在苏妩几乎要被这沉默和近距离的凝视逼得窒息时，他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低沉与缱绻，像冰雪之下悄然涌动的暗流。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因慌乱而散落的一缕发丝，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细腻温热的肌肤，带来一阵微凉的战栗。
然后，他注视着她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却让苏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小狐狸，”他唤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淡然，“或者，我该叫你……苏妩？”
苏妩！！！
他连名带姓，叫出了她真正的、完整的名字！
不仅仅是“妩妩”这个昵称，而是“苏妩”！
这已经不是认出原型那么简单了！这分明是……分明是连她的根底都一清二楚！
“你……”苏妩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惧攫住了她。他到底知道多少？
顾衡看着她瞬间煞白的小脸，那双总是带着狡黠或妩媚光芒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骇然。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轮廓，极轻地滑到她的下颌，微微抬起，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的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苏妩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确认，或许……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沉淀了万古的……疲惫？
“名字，形态，”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清冷的声音敲打在苏妩的心尖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于本尊而言，并无分别。”
“本尊所等所认的，自始至终，”他微微停顿，那双冰封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流露出底下深藏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执念与……等待的沧桑，“都只是你。”
“只是……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妩，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无俦却冰冷依旧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她完全看不懂的深沉与执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他等的……是她？
万年前就开始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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