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里,一股尘土和汗味混杂着。
堪舆图铺在简陋的木桌上,被几块石头压着四角。
一个身材壮硕的武将,正指着地图上一个被红圈圈出的点,唾沫横飞。
“辽阳城被围十日,粮草已绝!”
“沈家父子快撑不住了!再不发兵,城破人亡!”
冯渊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眼皮都未抬一下。
“安都尉,我军从蓟县奔袭而来,人马俱疲,此时出战,与送死无异。”
“送死?”安牛的牛眼一瞪,猛地拍了下桌子。
“冯大人,你这话是何意?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袍泽去死?”
周梧靠在帐篷的柱子上,抱着臂,冷哼一声。
“那也比拉着三千疲兵,去给人家五千精骑塞牙缝强。”
“你!”安牛气得脖子都粗了。
“那慕容赫伯是辽东部落有名的大将,狡诈如狐。他围城不攻,就是在等我们去救。”
冯渊终于放下竹简,抬起头。
“他这是围点打援。”
“我军在此休整三日,待斥候探明虚实,再做定夺。”
“三日?”安牛叫了起来。
“三天后,辽阳城头怕是都换上慕容的狼头旗了!”
安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冯渊那张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胸中的怒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好!好一个探花郎!”
“你不去,老子自己去!”
“老子麾下三千儿郎,没一个是你这样的孬种!”
他说完,猛地一掀门帘,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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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后。
官道上烟尘滚滚,马蹄声杂乱如雨。
安牛的三千骑兵,像一群被狼群追赶的羊,丢盔弃甲地逃了回来。
身后,慕容赫伯的五千精骑,衔尾追杀,不断有大吴的士兵被砍翻在地。
冯渊和周梧站在一处高坡上,冷冷地看着。
“三千人,怕是连一半都回不来。”周梧灌了口酒。
冯渊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安牛被亲兵架回来时,盔甲上还插着两支断箭。
他一见到冯渊,那张黑脸上满是羞愧。
“冯……冯大人……”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冯渊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吩咐。
“其余人,原地休整。”
那一战,三千人出,一千八百人回。
伤者哀嚎,死者无名。
营地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和绝望的气味。
安牛的几个亲信将领,跪在冯渊帐前,声泪俱下。
“冯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安都尉他……他也是一心为公,想救辽阳的袍泽!”
冯渊走出营帐,看着跪了一地的人。
“为公?”
他笑了。
“为了一己之功,视三千将士性命为草芥,这也叫为公?”
“你们的袍泽是袍泽,死在路上的那一千八百人,就不是你们的袍-泽?”
他的话,像刀子,扎得那几个将领抬不起头来。
“都起来。”
“此战之败,罪在主将。但尔等身为副将,不能力谏,亦有同罪。”
“罚俸三月,戴罪立功。”
“谢大人!”
众人如蒙大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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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营中气氛稍缓。
一个自称从辽阳城突围的信使,被带到了帐前。
他拿出了一封带血的密信。
信是沈家父子写的,说是约定明日午时,城内与城外大军,里应外合,一同冲杀,定能大破敌军。
安牛一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
“冯大人!这是天赐良机啊!”
“安大人,你的伤好完了吗?”
“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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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里,杀声震天。
安牛和他的一千残兵,被数倍于己的骑兵,死死地包围在谷底。
四面八方的山坡上,全是黑压压的敌人。
弓弦响处,箭如飞蝗。
大吴的士兵,像被割倒的麦子,一片片地倒下。
“上当了……我们上当了……”
安牛挥舞着环首刀,砍翻一个扑上来的敌人,自己身上也添了两道新伤。
他看着周围越来越少的兵卒,眼中满是绝望。
“活捉安牛!”
山坡上,一个穿着金甲的敌方将领,高声喊道。
正是慕容赫伯。
他看着谷底那头还在困兽犹斗的猛虎,脸上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杀!”
就在这时,山谷的另一侧,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箭鸣。
一支羽箭,如流星破空,穿过上百步的距离,精准地射中了一个正要挥刀砍向安牛的百夫长。
那百夫长惨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
慕容部的阵型,出现了一丝小小的混乱。
眼见对方阵营有些乱,立马喊道:
“全力突围,快!”
谷底的残兵,爆发出最后的希望。
“师傅,左翼!”
冯渊的声音,在山林间响起,冷静得可怕。
周梧怒吼一声,像一头出闸的猛虎,带着身后残兵,从左侧的山坡上,狠狠地凿了出去。
冯渊弯弓搭箭,箭无虚发。
每一箭射出,必有一个慕容军官应声倒地。
他的箭,像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收割着敌人的指挥系统。
慕容赫伯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没想到,这支看似已经溃败的吴军里,竟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先杀那个放箭的!”
数十名回鹘神射手,立刻调转箭头,对准了冯渊。
“咻咻咻——”
箭矢破空,带着死亡的呼啸。
周梧不知何时已回到冯渊身边,他挥舞着一面缴获来的大盾,将射来的箭矢尽数挡开。
“走!”周梧吼道。
冯渊射出最后一箭,逼退了几个冲上来的敌人。
他看了一眼谷底。
安牛,已经被数名回鹘勇士死死缠住,身上插满了箭,眼看就要被生擒。
“撤!”
他迅速抽打马臀,带着周梧和剩下的士兵,杀出一条血路,向着山林深处退去。
身后,是安牛被俘时,那绝望而不甘的怒吼。
还有慕容赫伯那得意的,刺耳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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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残月如钩,挂在枯瘦的树梢上。
一处隐蔽的山坳里,燃着几堆篝火。
清点下来,跟着冯渊突围的,只剩下不到六百人。
人人带伤,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空气里,是烤肉的焦香,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一名小兵将一只烤得金黄的野兔,递到冯渊面前。
“大人,吃点东西吧。”
冯渊接过野兔,撕下一条腿,慢慢地嚼着。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周梧坐在他对面,一口酒,一口肉。
“那头蠢牛,完了。”
冯渊没说话,只是看着跳动的火光。
将啃完的骨头,扔进火里。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他剩下的这点兵。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森然。
“等。”
“等?”众人不解。
“等慕容赫伯,把辽阳城里的那几万张嘴,喂成一群饿狼。”
“等他,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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